有一天我正在上网课，听到大门外有人喊，老妈迎了出去。
    进屋时，听到老妈问“你怎么来了？不是一直手机联系吗？走的开吗？”
    “我来看看。”
    外婆冷着一张脸，她为了自力更生，也为挣钱给舅舅，侍候一位老年痴呆的老太太。
    外婆是信耶稣的，不管老妈爱听不爱听，十天半个月的，或者一个星期，会给老妈语音。
    语音的基本内容是“感谢主，神爱世人。你回来信主吧，主会指引你的路，不要骂人恨人，那是犯罪。你以前信主，现在不信了，你现在遭遇的都是神管教，你不回头，以后会更没有依靠。”
    大致内容是这些，不会像我说的这么简单，会根据《圣经》上的话指教老妈。在我看来，纯粹的没事找事，给人添堵。
    对，还有，凡是信耶稣的都是神的儿女，不恨人不骂人，不贪心等，过年不吃饺子不吃鱼，过节不吃月饼粽子之类的，过着非同常人的日子。
    老妈信过主不假，是小时候辍学后，跟着外婆去信耶稣，老妈结婚前，已经不信耶稣。
    老妈和爸爸的婚姻，外公一直认为是老妈信主信的不好，后来，我爸赌钱不攒钱，为了抱儿子找小三，外婆不再说老妈没信好，说我爸人品有问题。
    “我今天没别的，这些天，我在家反省，我偏向，在乎你弟弟不在乎你。这么多年咱娘俩没唠过知心话，我今天来，就是想和你唠唠心里话。”
    外婆很严肃，很生气。
    请原谅我，我在偷笑。
    “我知道你不容易，我一直也想和你聊聊，你从来不给我机会。”老妈很平静，这一刻是她曾经期待的，因为久久的期待没有如愿，变得极为平静。
    “今天说。”
    “你想说什么，你先说。”
    外婆气哼哼的坐在床边，老妈靠在门框边等着。
    “你到底去不去信主？”
    “不去。”
    “你是要把我活活气死吗？”
    “我不信主不是一年两年了，你干嘛忽然来这么一出，到底什么事？”
    “我丢人，你也够丢人的。”
    外婆狠狠的一句话，干蒙我。
    “我知道，我离婚，还有过去和雪她爸闹不和，你和我弟弟脸上挂不住，我也没办法，他后来不但找小三，钱也不交家，婚姻到了尽头，没办法将就。”
    我去，现在什么时代，原来是为这事。我一边听课一边听对话。
    “我知道我偏向你弟弟，我偏向，你就报复我吗？”外婆气得呼哧呼哧的，我从来没见过外婆那样，可以用‘狰狞’形容。
    老妈淡然迟疑“……你要是非这么认为，我没有办法。四十年了，我好奇，你眼里的我爸，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所以我认他，他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坏，也没有我想的那么好。”
    “狼崽子，你们都是狼崽子！我白养你们了。”外婆站起来，指着老妈喊。
    “狼崽子是你儿子，不是我。我从来不奢求从你那里得到什么。是你儿子，嫌你没有给他留下房子，没有给他留下财富。”
    “你不狼吗？你不狠吗？你爸伤害我，你认他？”
    “那是亲情，那是不管对与错，割舍不断的亲情。你为什么要阻拦我们来往？你在用我报复他吗？”
    “是！不是！”
    外婆怒喊嚎叫，她的是与不是，我和老妈都没有听懂。
    “是你说的，说心里话。这么多年，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说说看，看我猜的对不对？”
    老妈眼里含泪，我在后怕，嘴欠的人多亏不是我。
    “我恨他，我恨得咬牙切齿！我恨他，我养的你凭什么让他看？凭什么跟他去念书？他有什么资格？他凭什么？”
    平时的外婆古板不多话，见谁都像矮了一节，永远是客客气气的样子。
    外婆对外公的恨，激怒我守护老妈的心“妈，我想说话。”
    “上你的课。”
    我在忍，老妈说我小，大人的事由大人解决，我说话容易被人看成不懂事。老妈会解决。
    可我想说——外婆你为什么要那么自私，难道你和外公当初结婚是老妈逼的吗？
    “这么说，当初不让我跟我爸去读书，你是故意的？”
    外婆迟疑着“……他要卖了你。”
    “你确定他要卖了我？还是你要报复他？”
    “我有错吗？”外婆又是怒吼嚎叫“我爱他，我不顾一切，不顾爸妈反对，我跟了他，他给我什么了？我的一辈子让他毁了，我养的凭什么跟他走？”
    老妈顺着门框坐在地上，泪水止不住落下，苦笑出声“留下我，你在乎过我吗？你们所有人在乎过我的感受吗？我总是有一种感觉，感觉我爸曾经没有把你们任何人放在眼里，他走了，你们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为了解气？”
    外婆没有体谅老妈一丁点，狠狠的说“他瞧得起谁？他把谁放在眼里了？他有钱，他帮过谁？我的兄弟姐妹他帮过一个吗？你像他，你什么都像他。我养的你，你什么像他不像我？”
    老妈扶着额头，压抑着道不尽的委屈，泪水噼里啪啦的落在地上。
    外婆在哭，气哼哼的哭。
    我的世界里一片宁静，外婆让我感到害怕，她和平时的她丁点不一样。平时的她是个老实巴交的好人，今天的她，残忍的让我不敢相信。
    空气你弥漫着老妈的悲凉，我从来没有见过老妈哭得那么伤心。
    “有钱了，帮兄弟姐妹过分吗？他瞧不起我的兄弟姐妹，瞧不起我。你和你弟弟也瞧不起我！你们都狠，你们都瞧不起我！”
    外婆的恨消失了，委屈的泣不成声。
    老妈苦笑出声“亲兄弟都不见得会帮，你让你的丈夫帮你的兄弟姐妹。我有四个舅舅三个姨，帮得过来吗？我不是在帮我爸说话，你也不想想。”
    “亲情也好，朋友也罢。帮是情义，不帮是本分。都是穷人出身，有钱了，想更有钱，是错吗？你想想，现在你的兄弟姐妹里有富裕的，他们给过你什么？”
    “要我说，你和我爸的婚姻，是你自己葬送的。一个女人有钱后，不想着和丈夫一起努力，总想着用家里的钱帮助娘家人，试问几个男人能承受得起。”
    “一个好说，两个也好说，你兄弟姐妹八个，那时候，我的外公外婆也活着吧？这样的负担，谁能承受得起……真是好笑，我成了这样的替罪羔羊！”
    “这些，我多多少少猜到了，亲耳听到你说，你想过我有多痛吗？妈！以前我从来不想从你那里得到什么，因为我知道你不容易，以后也不会！”
    “至于我爸，他肯定有他的缺点。人和人的相处，一个人触及到另一个人的底线，才会走不下去。这是现实。”
    “你就是想跟你爸走呗，走就走，你不用再叫我妈。”外婆狠狠的不看老妈。
    我忍不住了“外婆，你干嘛要这么自私。你知道你多不要脸吗？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妈，你说的话是人话吗？你和我小舅敢这么说话吗？你的脸皮比地球直径还厚，你信了这么多年的主，你不惭愧吗？天天给我妈讲道，你做到了什么？”
    “你说的我听不懂。”外婆又冲着老妈去“这就是你养的孩子，这书都念哪去了？有知识的人就这么说话？你们就是一群狼崽子。狼崽子。”
    外婆又在怒吼，我懒得理她。
    老妈淡然的平静“我的孩子我心里有数。你听谁说我认我爸？你说我跟我爸走，你猜的？还是谁说的？”
    外婆沉默不语，气哼哼的不看我和老妈。
    “我和你说不通，我也不想和你说。我只有一句话——妈，好歹都是妈，你要是不想认我，那就算了。”老妈擦去泪水，一切都明白了，她想释然。
    “我怎么就养了你们这么些狼崽子，我……”
    “别再说狼崽子。”老妈打断外婆的话“我若是狼，小时候就不会什么活都帮你干，不会在结婚的时候什么不和你要。我要是狼，你给你儿子两万多了吧，我不可能一分钱不要。”
    “你要我能给你吗？”
    老妈楞然的看向外婆，顿顿的，绝望“也是，我是我爸影子，对我不好，你心里一定很舒服吧？”
    外婆又一次躲开我和老妈的目光。
    一场吵闹，以外婆的离去停止，几天后，微信上，外婆说老妈因为不孝顺，神管教，落得今天的地步。
    老妈气哭了，我恨外婆，那是我对老妈的守护，也是生命里第一次那么狠一个人，居然是我的外婆。
    再后来，外婆主动给老妈五千元钱，说是和信神的姐妹沟通过，她们觉得外婆应该给老妈钱。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有外婆和那些信主的人知道。
    老妈起初不想要，后来为了填补内心的伤痛，收下五千元钱，算是接受母女间迟来的爱。
    有人说，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万万不能。我想说，外婆给的钱，弥补不了我对外婆的恨，也不会弥补老妈的痛。
    老妈后来说，她不恨外婆，也让外婆放下心里的怨恨，让我不要记恨外婆。
    不是善良，是为了自我解脱，是释放自己的心灵，不背负过去，面对眼前，努力以后。
    我因为心疼老妈，一度灰心不想读书，我不是演员，不会掩饰。睿智的老妈发现后，说只要不到尽头，就不要灰心，不然若干年后，会后悔。
    我不想后悔，我想拼一次，真的用心拼一次，哪怕只是网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