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十,杨惜君生辰,李家接了帖子的,可惜老太太突然身子就不爽利起来。
要说还是上了年纪的人,前儿几日高兴,青玉又一时没看住,叫她多吃了好些个油腻的,这不,就犯起肚子疼来。
金秀玉就料到其实是老人家胃功能差了,消化不良呢。
找了大夫给开了药,拉了两回,慢慢调理着,今日就在自个儿屋子里歇着,杨府是去不了了。
要说家里还有个女眷,正经三小姐李婉婷,不过她近几日又不知抽了哪门子疯,开始埋头写字了。
昨儿金秀玉去她的竹院,一进屋就见她俯在桌案上,这可是破天荒的奇景。
金秀玉问她在写什么,她支支吾吾半天,递了张纸过来,原来是给小世子杨麒君写信呢,信上乱七八糟地说了一些琐事,又问杨麒君是否跟金沐生见过面了。她看得暗笑,想起当日杨麒君要走时,李婉婷提起金沐生,他就已经不耐烦,如今她千里迢迢送了封信去,还提起沐生,不晓得这小世子又该是什么样的臭脸了。
不过她也不提醒,就由着她这么写。
要怪就怪当初没好好学点学问,如今写封信都磕磕绊绊的。李婉婷是涂涂改改好多回,那墨汁总爱滴到纸上去,纸张也是一张一张地换,银碗光裁纸就裁了一大摞,还不够她扔的。
金秀玉便问她杨家宴会去不去,小妮子扔过来一句,忙着呢,没空儿。
好么,她还成大忙人了。
金秀玉一面好笑,一面也由她折腾去,到了初十这日,就只带了真儿和春云,并丫鬟小厮若干,坐了马车,去了杨府。
杨府的宅院就是当初侯知府的宅院,金秀玉在府门前下车,看着同样的宅子,就换了个匾额,不由暗叹一声物是人非。
府门上张灯结彩,虽然只是女眷的宴会,也有十几家的马车呢,金秀玉来的不早也不晚。从前儿跟这些太太奶奶们也见过面儿,有相熟的,便一起拉着手儿进去了。
宴会设在花厅里,不是常见的大桌子,而是十几张小几围成一圈儿,每张几上六七个攒盒小碟,并酒盅、汤碗、乌木银筷、汤匙等物,每家女眷单坐一几,又方便又松快。
于是大家纷纷落座,杨夫人是东家,上座了;杨惜君是寿星,今儿她最大,但让着母亲,便在她左手边坐了。
金秀玉这是头一回见杨夫人,略略打量一眼,方晓得杨惜君就是继承了杨夫人的相貌。
众女眷都说杨夫人这宴客的法子好,既新奇,又方便。
“在京城的时候,也见过官家人这般宴客的,就是图它便宜,正好方便咱们吃吃笑笑,这才做了这摆设。”
别人没见过,金秀玉倒记起来,红楼梦里刘姥姥二进贾府,凤姐和鸳鸯商量好了戏弄她的那回,就是这样吃饭的。
“这要是我呀,反倒爱那大桌子宴席,满满当当,瞧着热闹。不过今日是我这女儿提议,这样安排,到底她是姑娘,偏爱这些小巧心思。”
众女眷于是又夸杨惜君有心思,杨惜君也不推辞,笑着受了。
金秀玉夹了那菜一口,放在嘴里嚼着,觉着口味有些熟悉,正巧那边杨惜君就说话了。
“今儿的菜色,别人不觉着,李家大少奶奶必是熟悉的,正是请了一品楼的大师傅来做的呢。”
金秀玉笑道:“怪不得有些熟悉。”
杨惜君那帕子掩了下嘴,笑道:“一品楼还派了一位管事来替咱们张罗,前儿清明日也见过一面的,就是贵姓那位李勋少爷,李家大少奶奶可要见一见?”
金秀玉笑道:“我今儿是来做客,勋哥儿是来做活,哪有什么特特见面的道理?倒是多谢杨小姐的美意了。”
杨惜君没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在座的除了太太奶奶们,自然还有各家的媳妇小姐,有像金秀玉这样的年轻少奶奶,也有杨惜君那样待字闺中的姑娘。
这太太奶奶们一面吃酒吃菜,一面就说着话儿,这说来说去,便说道各自女儿的婚事上来了。
就听杨夫人那头叹道:“要不怎么叫天下父母心呢,女儿小时养着她,女儿大了还得替她张罗婚事,等一成亲,又成别家的媳妇了。”
就有跟杨夫人相厚的太太笑道:“杨小姐这般花容月貌的,求亲的只怕早就踏破门槛了罢。”
杨夫人摆手道:“提亲的媒人倒是不少,偏生我这丫头啊,好生古怪,高不成低不就,若是我们违了她的意,可有烦恼要生呢。”
“贵府就这么一位千金,可不得宝贝儿似的,能做知府大人女婿的,自然也得是人中龙凤才是。”
杨夫人叹道:“你莫说,她眼光高着呢,早年就跟我们放了话儿了,将来的夫婿呀,不是少年丞相大将军,就得是天下第一富人!”
众女眷们只当是玩笑话,都嘻嘻哈哈议论起来。
杨夫人挑了挑眉尖道:“话说回来,我家这丫头说的也在理,婚姻之事,到底还是要门当户对,柴门可配不得木门,李家少奶奶,你说是不是?”
金秀玉这边安安静静地坐着,不提防对方把话题引到她这里来。通过杨惜君也不难想到杨夫人这话时含沙射影,她就知道对方不怀好意。
“杨夫人说的是。不过俗话说,姻缘天注定,半点不由人。这女子嫁什么汉子,男子娶什么妻子,都是月老牵的红绳儿,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该是你的抢也抢不着。这呀,就叫各人有各人的命。”她一面说了,一面扭身对旁边的一位太太道,“您说是吧?”
于是众女眷也点头起来,纷纷称是。
这算是给杨夫人和杨惜君碰了个软钉子,杨夫人年纪大涵养足,脸上半点变化都无,杨惜君却微微地变了脸,看着她的目光便有些不善起来。
使劲拧了一下帕子,她微微一笑道:“听说当日李少奶奶嫁入李家,靠的就是一个命字。若不是身带福寿、命中带旺的命格,只怕今日的李家大少奶奶,就不是您啦,大家说是不是?”她一面说一面笑,用帕子掩了嘴,仿佛是在开玩笑一般。
这在座的女眷们也不都是傻瓜,自然有人听出她语气不对,像是专门针对金秀玉。李家是淮安首富,凡淮安的大家族,都与李家有些交情。况且这杨知府一家初来乍到,虽然是官府,却有一句俗话叫做强龙不压地头蛇,三年任期一到,谁知道你是去哪里。谁会为了她们就得罪淮安的土皇帝。
因此杨惜君一句话说出来,众人只是笑着插科打诨,却没人应她。
杨惜君的脸色顿时愈发难看,但是这么一来反倒更被人看出她居心叵测了。
金秀玉不动声色地打了个漂亮的嘴仗,心中略有些得意,暗示真儿过来扶她,便起身离席了。因防着杨家母女趁她不在说些什么,便让春云留在了席上。
真儿扶着她,出了花厅,往那后花园走了几步。花木扶疏,小桥流水,这小花园倒有些别致,主仆两个都觉得胸中一清。
“少奶奶,那杨夫人和杨小姐说话含沙射影、绵里藏针,只怕是不怀好意。”
真儿提醒了一句。
金秀玉侧头望了她一眼,说道:“你也瞧出来了?”
真儿点头,笑道:“不过少奶奶更是聪明,一个软钉子就把她们母女都顶回去了。”
金秀玉也笑了笑。
那屋子里气闷地很,主仆两个便在这花园里歇了一会,正待回到席上,那边假山后头沙沙作响,脚步声由远及近,从假山后头绕过来一个年轻男子。
“咦,嫂嫂?”
金秀玉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不消回头就已经知道是谁,不由暗叹一声,不是冤家不聚头。但既然已经碰面,又不好视而不见,只得扶着真儿的手转了过来。
“勋哥儿也在呢?”
李勋见到金秀玉,自然是十分惊喜的,走上来几步道:“原来嫂嫂也是杨小姐的座上宾。”
他站的过近,金秀玉忙退了一步。
“是啊,席上听杨小姐说,今儿是一品楼做宴,勋哥儿是管事,真是愈发能干了。”
李勋笑道:“嫂嫂过奖。听说老太太近日身子不爽,勋正想过府探望。”他一面说着,一面那一双眼睛就盯在金秀玉脸上。
金秀玉浑身不自在,刚想说老太太已经好了,但脑中突然划过一个念头,说不定这可以是个整治李勋的机会,便改了口道:“那敢情好,正巧老太太今儿才说呢,想吃这个季节的春湖鲤鱼,勋哥儿若是来,便带几尾过来。”
李勋立时拍胸脯道:“没问题,自家生意,正好便宜,勋一定替老太太挑几尾新鲜的。”
金秀玉笑吟吟道:“那就多谢勋哥儿了。”
她冲李勋微微福了一下,一对眼睛成了两弯月牙儿,还向上撩了撩。李勋顿时心头一热。
“离席过久,怕是那些太太奶奶们要念叨呢,我这就回席上去了,勋哥儿也自去忙。”
金秀玉又笑了一下,扶着真儿的手,转身去了。
正巧轻风拂过,她手上的帕子滑了下去,顺着风势落在李勋的鞋面上。李勋俯身捡了起来,正待叫她,却见她已经同真儿走的远了。
李勋仔细瞧了瞧手上的帕子,粉色的缎子,丝丝柔滑,角上还绣了一个“秀”字,正是金秀玉闺名中的一个字。他有些怔忡,鬼使神差地将帕子放到鼻尖闻了一下,一丝余香残留,嘴角微扬,珍而重之地将那帕子贴身藏了。
他自以为无人知晓,却不料这一切都被那树丛后头的三双眼睛瞧了个一清二楚。
这三个不是别人,正是杨惜君,和绿肥红瘦两个丫头。(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