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林氏剥着手里的青豆,一面拿指甲使劲地抠着豆荚,一面在心里骂自己蠢。
这听墙角的功夫不是一日两日,孩提时就会的,怎的今日马失前蹄,出了这么大的丑!
抱怨着自己的不小心,同时又不停地拿眼睛瞪着金秀玉的背,若是目光有实质,金秀玉背上早剜出一个大洞来了。
金秀玉拿了个小板凳坐在井边上,木盆里泡满了衣裳,她拿皂角粉一件一件搓着。
并不是没有感觉到母亲怨恨的目光,然而这种事情,既不是一句“行,我愿意”能解决,也不是一句“不,我宁死不嫁”能推辞。
再说,她对李承之还是很有好感的,可是若立马就谈婚论嫁,又显得仓促了些。
所以金林氏的怨念,她只能无视,只能淡定。
然而,可恨的并不是偷听墙角的金林氏,而是抛了个大问题出来扰乱人心,如今又悠哉地坐在堂屋门口,看着别人干活也不搭把手的李承之。
知道你是大少爷,知道你是堂堂男儿,但是面对两个妇孺辛勤劳作,即使不帮忙,也不应该堂而皇之地干坐着欣赏劳动场景吧。
金秀玉恨恨地飞了一记眼刀过去。
咦?他何时拿了一本如此厚的簿子在手上?
“金大娘,可有笔墨借我一用?”
李承之一声唤,金林氏立马欢喜地道:“有的有的,我这就取来。”
她立刻扔了手里的青豆杆,拿围裙擦着手,快步地往金沐生房中走去。沐生在学馆念书,家里少不了有些纸墨笔研。
金秀玉扭头问道:“李大少爷,你读的是什么书?”
李承之放下簿子,慢悠悠道:“豆儿,你称呼阿平阿喜都是用小名,为何到了我这里便如此生疏?”
金秀玉道:“阿平阿喜是小孩子,自然是可以叫小名的,莫非你这么大的人,也要叫小名不成?”
李承之默了默,事实上,他也并没有小名。当初李婉婷李越之出生,李老夫人感到家中多灾难,命运不可期,特特为两个小孙儿取了小名,阿平阿喜,取的便是平安喜乐之意。
他抬起眼来。
金秀玉袖子挽得高高的,圆润清秀的小脸上溅了几滴水珠,正抬高了胳膊用手背去擦拭。
乌发,玉肤,月牙儿一般的笑眼。
李承之忽然觉得,这再普通不过的举动,竟有一种目眩的美感。
“家里可没有好笔墨,大少爷将就着用吧。”
金林氏每次出现都是大煞风景。
李承之面无表情,从她手里接过笔墨,笔是一般的毛笔,墨也是普通的墨,对于他这样用惯精贵东西的人来说,也确实只能将就着用了。
金林氏扭过身捡起地上的青豆杆又坐下去剥豆子,转过脸来问李承之:“大少爷晚饭可在咱们家吃?”
李承之第一反应是先看了看金秀玉,后者正抬起脸看他,手里还洗着衣裳,不辨情绪。
“再叨扰大娘一顿可好?”
金林氏立刻眉开眼笑道:“求之不得呢。”
李承之也笑着,一面又向金秀玉看去,后者已经低下头去,却是连脸都见不着了。
恰好李婉婷和李越之从西厢跑了出来,午睡了大半个时辰,精神头很足,两张小脸都红扑扑的。
“金奶奶,我来帮你剥豆子呀!”
李婉婷蹦跳着向金林氏冲去,慌得金林氏举起手来,摇得跟风车一般。
“不用,不用,小姐这小手嫩的,哪里能干这样的粗活!我来就好!我来就好!”
可不敢让她动手,碗已经摔了几个,这青豆若经了她的手,那年那月能吃上。
李婉婷已经到了她跟前,闻言不高兴地撅起小嘴,往地上一蹲,两只大大的桃花眼含着两泡泪水,委屈道:“金奶奶嫌阿喜笨,连活儿都不让阿喜干,我以后再不来了!”
金林氏一囧,暗道这可划不来,几杆青豆能值几个钱,倒不如供她寻个乐子,便笑道:“哪里的话,你若要玩,只管拿去玩便是,可别伤了手。”
李婉婷顿时眉开眼笑,拣了一杆青豆,学金林氏的样子剥起来,虽然指甲柔嫩,倒也能剥出几颗。
金林氏见她干这活倒似模似样,多个小帮手,自然乐得轻松。
金秀玉见李越之站在李婉婷身后,便招招手,李越之乖乖地走到她面前站定。
“阿平,我来问你,你们管我娘叫金奶奶,你那哥哥却管她叫金大娘,这辈分可怎么算?”
她笑眯眯地问着,两只眼睛月牙儿一般清亮。
李越之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小脸一皱,困惑了。
金秀玉用下巴点点李承之的方向,轻声道:“去,去问问你哥哥。”
李越之扭头一看,李承之手上拿着本册子看,一面还用笔圈圈画画。
金秀玉看着他走过去,对李承之轻声说着什么。
听了弟弟李越之的话,李承之又觉无奈又觉好笑,不由微恼地瞪了一眼金秀玉,暗骂她拿自家弟弟消遣。
金秀玉一龇牙,笑弯了一对眼睛。
只见李承之轻声吩咐了几句,李越之点点头,又走了回来,脸上的表情十分奇特,像是憋着笑。
“你哥哥怎么说?”
李越之抿嘴一笑,说道:“哥哥说,若是咱们两家毫不相干,兄弟们各叫各的,不必理会辈分大小;若是结了亲家,自然是要统一称呼的,哥哥嫂嫂怎么叫,我们便跟着怎么叫。”
金秀玉笑容一敛,知道自个儿被占便宜了,不由也懊恼地瞪了李承之一眼。
不敢再拿李家兄弟消遣,她快手快脚洗完了衣裳,端到了院墙下的竹架子旁。李承之跟在后面,给她递衣裳,他递一件,金秀玉便晾一件,合作十分默契。
只听院门外呜哩哇啦,显见得是金沐生的声音,这孩子大约是新学了武功,兴奋地很,一路高叫着一路奔跑回来,一头撞开了院门。
两扇门啪嚓一声同时撞在墙上,又反弹回去,然后随着交谈声,金老六和陈东也走了进来。
“这孩子,风风火火的,从来没个正形,也不怕惊了客人!”金林氏没好气地朝金沐生打着白眼,语气中却并没有多少真心的埋怨。
金沐生懒得理她,转头看见李越之,倒是大大地翻了个白眼。李越之也不喜他,冷冷一哼,小脸扭了过去。
金秀玉暗自纳闷,伸手扳了弟弟沐生的脑袋,问道:“你为何总拿臭脸对着阿平,他哪里惹你了?”
金沐生撇嘴道:“男子汉大丈夫,跟个娘们似的安静,成何体统!”
他就记恨着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李越之骂他跟佟福禄的那句话,照理说,比这难听的骂语都有,但他就是觉着,李越之当时那种鄙夷的眼神,一句“成何体统”比任何粗口都要让他介意。
李越之虽是拿后脑勺对着他,这小院才有多大,自然也将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便只管冷冷说道:“成天家疯玩,不知与家人分忧,这便是男子汉所为么!”
这话其实金沐生不是没听过,大人们嫌他们这群小男孩吵闹时,也说过相似的话,说他们不懂事,但若是别人说,他只管左耳进右耳出,半点不放在心上,但被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子说,却总能让他十分介怀,偏生他又找不出话来反驳,只有涨红了脸,呼哧喘着粗气。
李越之也是的,平时多么温顺乖巧,偏偏就对金沐生不假辞色,如今气了他,也只是冷冷地站在那,光拿眼角余光打量人。
金秀玉见状不妙,这两人大约天生相克,可别吵起来,便忙问沐生道:“福禄呢?他不是同你一块出去的?”
金沐生还拿眼睛瞪着李越之,嘴巴里倒是回答着姐姐:“他回家去了。”
“今儿下午都学了什么?可学会了一招半式?”
一提起学武,金沐生倒重新兴奋起来,嚷嚷着今儿可见识到高手了,他那师父是如何如何厉害,功夫是如何如何俊,他又是如何如何学习,如何如何被夸奖有习武天赋。
金秀玉忍不住按了按额角,虽是不感兴趣,也只有硬着头皮听下去。
整个院子就听他一人唧唧呱呱地说着。
陈东进了院子,便走到李承之跟前,两人就着李承之手里的册子,嘀嘀咕咕商量些什么。
金老六只是刚进来时与李承之打了个招呼,便被金林氏叫住,说是李家兄妹晚饭仍在家吃,要他赶紧准备做晚饭。
金老六笑道:“今日倒是便宜你这婆娘,又偷了一顿饭的闲。”
金林氏涎着脸笑,端起已经剥好的青豆,拽着他进了厨房。
金秀玉放好了洗脸的木盆,也跟着进厨房,她一向都是干的烧火的活儿。
院子里只剩金沐生和李越之还互相别扭着,李婉婷倒是兴致高昂,一伸手便拽住了金沐生,拖着他,要他捉只夏蝉来玩。
金沐生满心不愿,又不好伸手推开这个娇滴滴粉嫩嫩的小姑娘,只好别别扭扭地拒绝,同李婉婷纠缠起来。
李承之已经同陈东商量完正事,看到院里的三个小家伙,脑中忽而浮现一条妙计,招手道:“阿平,阿喜,过来。”
李越之和李婉婷最怕他翻旧账,此时见他笑眯眯,不像是生气的样子,虽犹豫着,仍是乖乖地走到面前。
李承之将两个小家伙拢到一起,低声耳语了一阵。
不知他说的什么,李越之和李婉婷都听得小脸放光。
“若是我们真办成了,哥哥说的话可算数?”
李承之眼角一挑,笑道:“说话算话,决不食言。”
李越之和李婉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跃跃欲试的心情。
李婉婷甚至扑到李承之身上,偷笑着说道:“哥哥放心,这嫂子,我们一定替你弄到手!”
兄妹三人相视一笑,几乎一模一样的桃花眼里,都放着狡黠如狐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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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九穗禾
这是一个被花样美少年无端爱上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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