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秀玉先轻轻地将黏在李承之脸上的发丝都拨开,露出了他俊秀的五官。
眼眉均狭长,鼻梁挺拔,嘴唇略显薄了些。人都说薄唇的男人显得薄情冷酷,但是李承之的嘴唇反倒显得秀气。
金秀玉俯着身,拿毛巾细细地擦拭他的脸,动作都放得极为轻柔。
她脑后的大辫子从肩膀滑落下来,垂在胸前,一晃一晃,偶尔扫过李承之的脖子与脸颊。
痒痒的感觉让李承之睡得有些不安稳,无意识地发出了一些呓语,嘴唇蠕动着,显出一种与本人不相符的孩子气。
金秀玉帮他松开了领口,又仔细地擦拭了脖子、胸口、小臂和手。
天上压着乌沉沉的云,地上卷起一阵阵的风,吹着那枇杷树叶哗哗作响,原本有些凉爽的天气如今变得很是闷热。
酒醉的人容易燥热,李承之躺了没一会,额头、颈下,以及背上便出了一层细汗,金秀玉又给擦拭了一遍,在床位拾了自己素日常用的蒲扇,坐在床边轻轻地扇了起来。
都说李家的家主是全淮安城最年轻的,原来便是这样一个玉一般的男子。金秀玉一面扇着风,一面静静地看着李承之的脸。
眉头总是皱着,可见平日极其劳心。
想起阿平阿喜总爱说,哥哥辛苦。一个人操持一大家子的生意,自然是辛苦的,金秀玉忍不住伸手抚了抚他眉间的褶皱。
他若是平日睡觉便是如此模样,管师傅那画儿又是怎样才将他画的那般,那般……
金秀玉用牙齿咬住下唇,脸上微微有些发烫。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她回过头,金林氏端着一个小碗,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金林氏在门口站了有一会儿,将女儿对李大少爷的态度都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按她的想法,作为云英未嫁的大姑娘,女儿能这般细心地照顾一个陌生男子,能守着这个男人睡觉,不是对人家有意,还能是什么。
金家和李家这门亲事,还不是板上钉钉?
“豆儿,娘煮了醒酒汤,等李大少爷醒了,你就让他喝了啊。”
她将醒酒汤放在床边的小桌上,挪了几步,摸着床帐,磨磨蹭蹭。
金秀玉回头,疑惑道:“娘还有事?”
“没有!没有!”
金林氏连连摆手,却又期期艾艾,嘴唇蠕动了半日,仍是怯怯开口道:“豆儿啦,你跟娘说,你对这李大少爷,可有意?”
金秀玉慌忙道:“没有的事,你别瞎猜。”
她嘴里说了这话,心里却仿佛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虚虚的没个着落。
“才说嘴,便打嘴。你既是无意,却为何面上发红?”
金秀玉一惊,忙用手捂住了脸,暗自惊疑不定。
金林氏看着自己女儿,突然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金秀玉抬头,愕然发现她脸上有着不同于往日的慈母温情,不适应这突然显现的亲情,她不由扭了下身子。
“别动,让娘好好看看。”
金林氏捧住了她的脸,仔细地看着她,像是要将她的一眉一眼一颦一笑都刻入心底。
“我们豆儿,真的是个大姑娘了呢!”
她叹息着,抿了抿嘴,眼中似有泪光闪动。
“娘……”金秀玉耳根有些发酸。
金林氏一下一下抚mo着她的头发,柔声道:“豆儿啦,娘知道平日你不爱听我唠叨,咱们娘俩一年到头红眉毛绿眼睛,却从未好好说过贴心话。今日娘便说上一说心里的话儿,你便是不耐,也与我听一听。”
金秀玉默默点头。
“咱们女人的一辈子,幸与不幸,全在姻缘二字。为娘的,所思所想,不过是为女儿找个好女婿,嫁个好人家。咱们是什么样的人家,娘又怎会不知。若是凭空攀龙附凤,那自是异想天开,做梦也梦不来的。只是今时并非娘一厢情愿。这李家,若是个天残地缺,又若是已有妻妾,便纵有天大的富贵,娘又怎忍心让你去做小,受那等人下人的委屈。娘俩个往日纵有千般仇恨,到底女儿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做娘的心尖子,娘又怎舍得让你过苦日子!”
“娘……”
金秀玉又是惭愧又是心疼,往日她总是看不起母亲的市井俗气,说话行事不曾有半分敬畏之心。如今听她一番话,到底自个儿是她怀胎十月所生,小时候也曾抱在手上哄过,揽在怀里爱过,也时时刻刻担心着,怕摔了,怕病了,全天下的母亲都是最无私地爱护着儿女,她又怎能忘记了这一腔孺慕之情。
“娘之所以盼着你嫁入李家,不只是因那富贵繁华。你年纪小,许多事情还未经过。嫁人做媳妇同在家做姑娘是天差地别,谁不盼着能夫妻恩爱,婆媳和睦,妯娌敬重?只是这天下的事,从来没有十全十美。那李家,李老夫人虽传言性子泼辣乖张,却从未有过恶名;李家仆从上百,却从未欺过乡邻;李大少爷年轻有为,又是这般俊秀男儿,是人人都欢喜的好女婿人选;上无公婆要你伺候,下面一对小叔子小姑子,如今又与你相厚,便是将来娶妻嫁人,也不易与你分疏,且难有妯娌之争。这般顺心顺意的人家,打着灯笼又能到哪里找来?豆儿,娘是真个为你着想,那李家的富贵姓不了金,我又何苦惦记着。我这苦心,不与你说,你便不知;你爹倒是知晓,只是他顺着你惯了,最不愿意背你心愿的。今儿个,娘便讨你一句话,你若是对李大少爷有意,便与我吃个定心丸。咱们是清白人家,娘便是拼了一张老脸,也为你争个正室的位子。然若是你真个对李大少爷无意,那些混账话儿,娘从此便再也不说!”
金林氏一番话真个是剖了心肝,坦诚相待。
金秀玉动情地看着她,眼里止不住泪水盈眶。前世今生,她两辈子的年岁加起来,都及不上金林氏经过的年月。从前她也想过爱情想过婚姻,却从来没有人像金林氏这般,为她将方方面面都想到了。
母亲为她计算好了一切,将这一腔的心血捧到她面前,她只觉一股酸楚袭上眉间,心口的疼痛与温暖如同一波一波的浪潮,将她包围得越来越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