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日头刚刚爬出来呢,顾云皓便和周二牛去了里正那儿。本来昨晚商议着周大嫂也去的,结果经了一晚,周二牛这汉子变了主意了,说妇人家去了也说不上话,再者狗娃子还要照顾着,总不能拖家带口地都往里正那儿奔吧。于是思前想后,就让自家婆姨留在家里了。
周大嫂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人前还是挺给自家男人面子的,不让去她便不去了,在家好生等着,顺带着烧一桌好菜等那两人回来。
且说昨儿个回去后,顾云皓便和周二牛说了苏放的意思和自己的打算,还将那锭金元宝的事也坦白了,说要把苏放娶回来住周家肯定不合适,得想个法子搬出去。
“这么一锭金元宝,能在周家村买间宅子吗,不需要太大,能住三四个人就行。”顾云皓是这么跟周二牛说的。
周二牛毕竟算是村里的户长,还算有点见识,便说了:“不止啊,起码能买两三间。农村里的宅子比不上县城里的,没二层小楼,都是清一色的青瓦平房,盖起来容易,不值几个钱。除非是材质比较好的,那可能要贵一些,一般来说都差不多。”
顾云皓忖着周二牛可能没明白他的意思:“我是这么想的,苏先生家的宅子本身就好,他好吃好住的习惯了,一下子跟了我这穷汉子,我怕他不适应。所以想买间好点的宅子,至少不能让苏先生有太大的落差不是?”
周二牛听罢,也是点点头:“你想得挺在理,苏先生毕竟以前锦衣玉食,跟了你也不能太寒碜,不然说出去也不好听,拂了你的面子也拂了我的面子。既然你是要娶苏先生的,自然要搞得有排场些,不能让那些个喜欢挖墙脚的人看扁了。”
“那大哥可知,哪里有现成的宅子可供我买下,价钱又不能太贵的。”
周二牛思前想后,忽地脑中灵光一闪,有了合适的选择。他道:“里正家原来的宅子倒是不错,现在不住人了,一直空着,不过定期有长工去打扫。那宅子不算太大,也不小,大概是我这屋子的两倍。里头的梁木和一些闲置的家具都挺考究,虽比不上苏先生的宅院,但也差不到哪去了,至少能给你撑面子。”
顾云皓看了一眼周二牛,有瞅了瞅手中的金元宝,眉头不由蹙起来:“大哥,里正不是一般人,买下来能成吗?那宅子我也见过,真不差,我只怕这一锭金元宝根本不够。况且我还得置办其他的聘礼,总不能花你的钱吧?”
周二牛一听这话,脸色就沉下来了:“怎地,你还跟我计较,户口上你可是我周家的人,莫管外人怎么说,我周二牛绝不会缺心眼不理会的,真让你一个人忙活了,我还哪有脸面坐在高堂上喝你的喜茶。你也莫要跟我犟,这事我早跟翠儿有了商议,出不了钱出力,出不了力出地里的菜蔬,反正能出啥出啥,绝不会让人看了笑话去。”
顾云皓知道周二牛是热心肠的人,听他这般说辞自己也不好意思去拂他的意,再者自己毕竟一个人,能力有限,能有个人帮衬着也是件好事,自己没必要糟蹋了人家的好心好意。于是他也不铝耍险娴懔说阃繁硎就狻
两个大男人刚停歇下来呢,周大嫂便出来搭话了,那会儿二狗子刚好睡下了,所以几个大人谈起话来也算清净。
妇人家能有什么心思呢,不过就是在聘礼的事情上唠嗑几句。
七月初七那会儿,里正不是发了不少红盖头吗?周大嫂也得了几件,那料子还真不错,要是改成肚兜,穿在身上肯定爽意。于是这几日一到夜里,她便到各家串门,不为别事,就为了搜集一些还没用掉的红盖头。到了白日里,就让村里一些女工比较好的妇人到自己家里头来,把那些红盖头的边线拆了,再把一块块的红布用针线缝到一块。这样来来去去,最终做成了一条被套。
周大嫂绣工好,在那被套上绣了一对鸳鸯。这东西,就是给顾云皓做聘礼的。
那日晚上,她还很得意地将那完成的被套拿出来给两个男人看,满脸都是喜庆的光彩。
顾云皓见周大嫂为自己这事这般忙活,还不声不响地不让自己知道,等事成了才告诉自己,心下不免暖意横生,捧着那被套爱不释手,看了又看,还连声道谢谢。
周家夫妇早把顾云皓当自己人了,能不帮衬着忙活吗?再说了,人顾老弟救过自家娃,这恩可是一辈子记心里了,若是在这节骨眼上不出把力,几十年都白活了。
周二牛瞅着那大红的被套看了又看,最后冒出了个想法:“这么好的东西别当聘礼了,送过去了肯定搁柜子里,多可惜。依我看啊,就在同房花烛夜用吧,看着也喜庆,说不准苏先生看了这红盖头做成的被套,还来了兴致呢。你说是吧,顾老弟?”
岂料周大嫂却笑话了:“你当人苏先生像你一样是个下流胚吗?也不拿镜子照照你那怂样,还敢拿苏先生说事,真是。”
周二牛痞痞一笑:“你不就是喜欢我这怂样吗?怎地,这会儿倒是说起我的不是了,也不想想当初刚嫁过来那会儿,天天羞答答说喜欢我的是谁啊?”
周大嫂被说急了,脸一红,将被套往顾云皓手边一放,与自家男人打闹起来。
顾云皓将被套折好,不由浮想,以后若是与苏放一块过日子了,会不会也这般闹腾呢?想着想着,他不禁笑起来,他似乎很难想象出苏放闹腾的样子,那人总给他一副谦谦君子样,凡事懂得退一步的样子,觉得想闹也闹不起来。
其实这样也挺好,顾云皓忖着,能安安稳稳的,算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了。
翌日二人与里正商议的时候,里正倒是意外的爽快。毕竟都是一个村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犯不着为了几个钱伤了和气。
里正说了:“那宅子,就当是我送你俩成亲的贺礼了,你也别跟我计较什么,周某那宅子搁着也是搁着,空着不用也总不是个事,现在能派上用场了,心下也是十分欢喜。我想吧,你与苏先生成亲的日子也先别急,得选个良辰吉日才好,顺带着那宅子也得算算风水,有什么不适合的地方还得请风水先生出出招。成亲是大事,急不得。”
顾云皓也没什么好说的,里正的好意自然欣然接受。想着横竖是一个村的人,如今自己得了好处,以后总是有机会还上的。他也不率裁矗闹邪蛋涤辛舜蛩恪
之后便是冗长的交谈,脱不开成亲这两个字,成亲前几日该干啥,当日该干啥,后几日该干啥,里正都一五一十地道来,一个字都不漏。顾云皓听得也仔细,毕竟这事人生中只有那么一次,他不想让苏放遗憾,也不想让自己遗憾。
末了,里正笑眯眯地瞅着顾云皓道:“苏先生总算是有了归宿了,他相中了你想必自有他的道理。他肯嫁与你,倒是让我始料未及。原以为他心高气傲定是不肯委于人下,断是没料到是你这个粗汉子让他得了臣服。苏先生家有两亩水田一亩旱田,你主了家可要好好张罗着了。村里的小伙子们暗地里都挺赞赏你的,你这人福分不浅,我一眼便看得出,苏先生跟了你,也算是找对了人。你和他可要好生过日子,切不可为了丁点小事伤了感情。”
顾云皓一面谦逊地听着,一面点头称是。
里正一把年纪了,真真实实是过来人,讲出的话定是有他的道理。顾云皓在这方面没经验,多听听老人家的话,也是有好处的。
这话不仅让顾云皓很是受用,连带着周二牛都连连点头。
里正虽是一村之长,在感情上却并不如意,年轻的时候有点花花心思,总嫌自己的正妻不漂亮,在人前拿不出手,嚷着闹着要纳妾。后来妾是纳了,心里却总是空落落的,没了那份温存的感觉。妾室娇滴滴的确实讨喜,却不能像正妻那般体贴入微,事事都替自己张罗着。
直到正妻去世了,他才明白自己的心意,跪在灵堂前嚎啕大哭,一辈子都没那么撕心裂肺过,如今每每想来,都让他捶胸顿足懊恼不已。
正妻去世后,他才知妾与贼汉子私通,早就败坏了他的名声。他休了妾,为妻子守丧三年,直到今日,他仍是孑然一身。那个人早就和他的心肉连在一块了,他再也接受不了其他人。
里正的这段往事自然是没什么人知道的。他有个儿子,正妻生的,人只道是他妻子早年得了隐疾去世,断不会料到其中曲折。里正也从未与人说将过此事,他是下定了决心要带进棺材的。
从里正家回来,顾云皓托人给苏放捎了信,说别急,自己这边要好生张罗着,让苏放舒舒心心放松几日,嫁妆什么的慢些准备,自己置办宅子还要拖延好几日。
苏放得知顾云皓拿下了里正的旧宅,心里挺诧异的,断没想到对方会这般在意这门亲事。为着这消息,他一整天都对着后院的花草傻傻笑。
宅子里两个贴身随从见着自家主子这般模样,只道是好风好水总算是转到苏宅来了,于是更加起劲地替主子置办各色嫁妆,还专门托了村子里擅针线的妇人做了嫁衣。人高兴了,做什么事都有精神头。
说起宅子与人的风水问题,顾云皓倒不反对。现代人都要看风水呢,古人自是不会舍了这一节的。
风水先生眼神不大好,来的时候还是被人扶着的,旁人与他说了大致方位,他捏起瘦骨嶙峋的手指点来点去,似乎真有那么回事。这种事顾云皓是不懂的,只要这风水先生说好那便成了。
后来算下来,也没什么大的问题,只说在后院种两棵梨树,也没说究竟为甚。顾云皓不懂这里边的道道,风水先生怎么说他便怎么做了。
两棵梨树是隔天便移栽来的,村上正好有人种,顾云皓便买了两棵,上头的果子已经摘了,就剩孤零零的枝叶,只等着明年再结果呢。
村人说了,成亲前不管隔了几日,还是不要见面得好。顾云皓也不懂这是什么道理,问村里人,他们似乎也讲不出个门道,只说是祖上传下来的,一直这么遵循着。
顾云皓不好坏了规矩,然有些话还是想对苏放说,便托了二狗子去传了话,说让苏放安心,再等个数日便完事了,让他莫要担心,自己会安排妥当。
二狗子去传话的时候,学着顾云皓的模样将那话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生怕漏了一个字。娘说了,传话的任务不能怠慢,说错一个字都会坏了姻缘,是要遭灾的。二狗子将娘的话生生记在心里,吃了上次的教训,他再也不敢胡乱闹腾了。
回头二狗子从苏宅回来答复的时候,顾云皓只问话传到了没,倒是没问苏放的反应。二狗子看重这差事,忖着做事不能做一半,于是煞有介事地与顾云皓讲起苏先生的反应。
只说那苏先生将顾云皓的话来来回回地念,像丢了魂似的。
顾云皓听着二狗子这般说词,默默弯起了嘴角,却是什么也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