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皓在周家村呆了足足一月。起先的时候,由于不熟悉这个时代的环境,他决定在村里休养一阵,再另做打算。可是后来,他觉得这里民风淳朴,人人都待他好,对他这个不速之客没有半点微词。有时候好奇问起他的出身和来处,若是顾云皓不愿回答,他们也不强求。这种朴实的信任感是顾云皓在前世从未遇到过的。于是,他便决定留下来好好生活了。
前世的顾云皓是个孤儿,即便回去了,也是孤身一人,况且他重生来此处,已是没了回去的可能。
他顺手折了一根草,咬在嘴里,背起一大捆的柴木,向山下走去。
现在的顾云皓,住在周二牛的家。这个男人很大方,把里屋腾出来给他住,还托村里的木匠给他做了床和桌椅。房间虽然小了点,顾云皓却住得很舒服,很安心。唯一让他心里有些疙瘩的,就是自己的职业病,或者说,是前世经年累月锻炼出来的刻在骨子里的警觉性和格斗能力。这项强硬的素质本该给他带来不少便利,可眼下却成了头号烦恼。
这事儿,还得从他醒来的第二天说起。
头天晚上,顾云皓一夜未眠,双眼直愣愣地盯着黑瓦铺就的屋顶,想了一夜,做了一整夜的打算,直到凌晨鸡鸣时,他才有点困意。
顾云皓记得,公鸡啼鸣那会儿,天才蒙蒙亮,周家的大黄在他房门口刨门。他没理会,侧着身缓缓闭上了眼。
睡意很朦胧,屋外有周家夫妇俩的说话声。这对顾云皓来说算不上嘈杂,在部队训练的时候,他的听力早已练成了只听他想听内容的地步。所以外面简单的说话声可以被他自动过滤,一点也不影响他的睡眠。
他就这样侧着身子,没有鼾声。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外头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多,已经完全掩盖了屋里男女的说话声。顾云皓浑然不觉,依旧保持着当初的睡眠姿势。
周二牛进屋那会儿,就瞧见那个男人侧着身子在狭窄的竹床上睡觉。周二牛瞄了一下整个里屋,心下揣摩着,是不是要找木匠做套案几和柜架,顺便把这床塌也换换。瞧这男人蜷缩而睡的样子,实在不是待客之道。
话说,他进屋可不是就为了想这些事的。自家婆姨已经烧了一锅粥,他正打算叫这男人起床吃饭呢。可这男人叫什么名字来着,昨儿个狗娃子还拿手指沾着水写给自己看来着,怎么一晚上就忘了。他记得那名字挺难写的,笔画绕来绕去,看得人眼晕。
既然记不得,周二牛就抬脚,索性走过去拍他起床。
周二牛常年干体力活,也算是练就了一身好素质,脚板子踏上地面的时候,那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可就是这没声音,让顾云皓有了警惕,这种警惕几乎是出于本能的。
当周二牛伸出手想触摸男人的肩膀时,忽然手臂“卡擦”一声,周二牛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见眼前虚影一晃而过。下一刻,膝盖窝处就被猛踢了一脚。然后“啪嗒”一声,膝盖跪在了地上。
等痛觉溢上脑袋,他才知道,自己的一条胳膊被卸了,此刻没垂下来,完全是因为身后的人把它抵在了后背上。
周二牛以为这男人疯了,张口就想感人,岂料他还没出声呢,身后的禁锢就松了,然后那男人一把将他扶起来,连声道对不起,末了双手使力,还没知会一声呢,又是“卡擦”一声,脱臼的胳膊被接了上去。
周二牛虽是条汉子,但哪禁得起这般折腾,嘴里不住抽气,差点就叫躺地上起不来了。
“你这人咋回事啊,我好心好意过来叫你起床吃饭,你却这样待我?”周二牛揉着胳膊,那地方还是一突一突的疼。
顾云皓看着自己双手,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明明知道没有危险性,可还是不由自主地做出这一连串的举动。
他除了说对不起,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坐在板凳上泄了口气,他忽然想起沈阔之前说的话:“退回社会能干什么,融得进那个群体吗?”
顾云皓额头冒着汗,不知是天气原因还是其它。
周二牛瞧见男人的模样,嗤道:“我这个被卸了胳膊的都没冒汗呢,你冒什么汗。跟大哥我说说,是不是有心结啊,以为有人要害你呢,所以才这个反应?”
顾云皓抬起头来,看了看坐在床沿上的黝黑男人,竟也没怪他自称大哥,只是默默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周二牛见了,心里犯难了,又点头又摇头,这是啥意思?这个小伙子可真奇怪。
顾云皓说:“谢谢大哥肯把我当小弟,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你能不能收留我?”
男人一拍大腿,说:“虽然我周二牛不喜欢招惹不清不楚的人,但见着患难的人不救,那也不是我的作风。我跟我家婆姨其实已经商量好了,你要是留下来,这间里屋就空给你住。改明儿你跟我去见见村里的木匠,跟他商量商量,让他给你做套新的床塌子,顺便这屋里的置备都换换,成啊?”
顾云皓以为这周家至少会考虑考虑,没想到这么轻易便答应下来了,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那真是谢谢大哥了。”
顾云皓言语不多,也不会处什么人际关系,前世的每一天都在跟枪支和罪犯打交道,用不着他说话,他也不需要说话,只要服从命令便可以了。
适才他既点头又摇头,其实是有原因的。点头是因为他确实有心结,摇头则是因为,他这个心结不是有人要害他,反倒是根本没人能害得了他,他却害了别人。就像刚刚对待周二牛一样,他是无心的,却无法避免。
周二牛膀子脱臼了,虽然又接上去了,但一时之间干不了重活。顾云皓过意不去,便主动接了周二牛的活儿,挑着扁担在田埂上走,对他来说是一件简单而又新鲜的事。
听着水田里的农夫朝他吆喝,三四只草狗围着他的脚丫子打转,还有小姑娘盯着他瞧,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舒心,那是在执行任务时从未有过的感觉。
顾云皓对自己说,他可能潜意识里期盼着这样的生活。
村里没人问他的来历,他也不会主动去说,他觉得这样挺好,挺自在。
周二牛坐在田埂上歇息。隔壁田里的汉子甩甩两手的水渍,顺势往屁股上一抹,走到周二牛旁边坐下,说:“成气候了,二牛,刚认识的人就听你使唤了。”
周二牛拍走脚上的蚂蝗,说道:“屁,要不是我膀子被他卸了,我会让他挑我的扁担?那可是我爷爷传下来的。”
那汉子一惊:“什么,膀子被卸了,啥时候的事?我和麻子两人合起来都不是你的对手,那小子有这能耐,你不会是咋呼我吧?”
周二牛拍拍屁股站起来,转了一个身指指自己另外一边的胳膊:“看到没,肩头红着呢,铁证如山,我周二牛什么时候咋呼过你?”
汉子眼睛都直了,忍不住伸出手指一戳,“哎哟喂,你轻点。”周二牛果真叫唤了。然后他相信了,真信了。
“那小子不简单啊。”汉子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我看吧,他以前估计是个兵,在战场上历练过,不然不会这么有本事。”他转而面对周二牛,“不过不对啊,你干了啥事他要卸你胳膊,我这脑子想不通啊。”
周二牛哼哧一声,然后开始吧啦吧啦讲述一大早的事儿。
于是村里又传开了,说新来的小伙恁有本事,闭着眼都能把人撂倒,站他身后不喘气他都能分清你的位置。
一帮年轻力壮的汉子听着这传言不乐意了,尤其是听着自家婆姨在饭桌上眉飞色舞地讲述的时候,心里头那个不爽劲儿啊,简直要掀了屋顶了。
顾云皓也觉得奇怪,村里的男人们,看他的眼神个个透着诡异。特种兵的素质使然,每次有男人朝他瞪眼睛的时候,他全身的气息就撑开了,眉头一蹙,对方就焉焉然了。
他搞不懂情况,又不擅长交流,每次的对峙结果,就是把人吓跑。
但情况远不止这么简单。
几天下来,顾云皓察觉得到,每天总有那么几个人有意无意地跟着他屁股后面,趁他分心干别的事的时候,会突然从后面踹一脚,不然就是擂一拳。可顾云皓是什么人,哪会那么容易被撂倒,他的格斗术原原本本地保留在这副身体里,所以最后躺在地上哎哟哟叫唤的,都是那些可怜的村民。
一个月下来,村里的汉子们都负伤累累,走在顾云皓身边的时候,都避之不及。
顾云皓起先很是纳闷,不知道这群男人们在搞什么名堂,可眼下,他再明白不过了,他们是在为了男人的尊严和他较劲。如此想通之后,顾云皓反倒不释然了。原因无他,只是由于自己出手太重,动不动就折他们的手腕、卸他们的胳膊,弄得那些男人们都不敢与他靠近,把他当豺狼虎豹似的。
顾云皓背着一大捆柴木往山下走的时候,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要如何解决。
刚刚下了山,就瞧见二狗带着大黄朝他这边蹦q过来。
“什么事,看起来挺高兴的?”顾云皓问。
二狗笑嘻嘻地说:“是苏先生,苏先生回来了,赶紧跟我去瞧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