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八,就在大年的前两天,陆鸿带着五十骑侍卫从岩州出发,向神都京城而去。
都护府长史孔良、司马温蒲两人率领众官,一直将他送到十里亭外。
三人坐在亭中各饮了一杯,便执手作别。
就在陆鸿准备上马走人的时候,却突然被孔良攥住了袖子,又给拉到一边说起了悄悄话来。
“好啦老孔,我知道我知道,一准把嫂子给你送来团圆!”
陆鸿不耐烦地说着,他今天必须赶到辽州歇脚,安东的路途不比中原,这百多里的路程,恐怕得晃晃悠悠跑到傍晚去。
孔良皱着眉挥挥手,转头向伸着脑袋往这边张望的温蒲乜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责怪道:“你嚷嚷啥,不是跟你说这事!”
陆鸿奇道:“那还能有甚么事?”
孔良咂吧了一下嘴,不知该怎么说。
他忽然摇了摇头,叹了一声说道:“不知怎么的,我昨晚一夜没睡好,翻来覆去总觉得有种大不妙的感觉……”
“大不妙?”陆鸿快对他无语了,“你是想嫂子想的罢,怎么变得神神道道的?”
孔良给他急得直跺脚,忙说:“能不能别提你嫂子了,我真的有种不好的预感——或者说是别的甚么讲不清的感觉。总之有些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咱们肯定忽略了甚么事!”
陆鸿实在是着紧这赶路,没工夫跟他扯这些有的没的事情,于是甩脱了他的手,笑道:“能有甚么事,我有护卫保着,安东有你和老温坐镇,都出不了问题。”
“不……唉!”孔良实在是无可奈何了,即便现在让他原原本本说清楚,他也论不明白究竟是一种甚么样的感觉。
对于前事的反省,还是对未来的预感?
他自己也不知道。
但是他清楚地知道,这两天总是心神不宁的,肯定是发生了甚么大事,或者会有大事发生!
可惜他自己也明白,陆鸿是不会理会他的,特别是今天真的得赶路。
陆鸿见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抓耳挠腮的,心中也有些起疑,只得站住了脚步,安慰他道:“老孔,你肯定是太累了。多休息休息,有事让韦曈、元稹他们去办,不用事必躬亲。”
顿了顿他又说,“防务上你让陈森多盯着些,团练兵不能松懈,都护府多发粮食补贴,反正打傉萨之后缴了好些存粮;军器作坊要尽快立起来,叫胡立涛老老实实留在安东盯着火击器生产,别总跳跳的要跟我走——火器在今后很可能起到改变战场格局的作用!”
他说一句孔良便答应一句。
说来也怪,给陆鸿这么郑重其事地交代一番,老孔心里的紧张和不安总算消减了不少……
路上,胡小五颇有些奇怪地问陆鸿:“鸿哥,张冲昨天回来说,并没有查到萧婉从渤海国借道的迹象,难道她真的是从太原出逃的?”
陆鸿听了哂笑道:“八成便是这般了。”
胡小五更加不解了,又问:“那……神都那位皇子到底安的什么心?”
陆鸿摇了摇头,仔细地分析了自己的看法。
这件事并不难捉摸,其实说穿了,只要明白临泉王想要达到的目的,他们的一切动作便容易解释了!
而临泉
王的目的,很好揣度,无非就是两样。
第一就是扳倒陆鸿这个眼中钉!
要达到这个目的,最直接的办法就是从安东下手。
只要安东垮了,陆鸿作为安东都护府的长官,那便难辞其咎!
所以他做了两件事:利用商业打击架空安东的商税来源、使用军事威胁打击安东的安定。
第一件事当然是由庞家来做,只要办成了,不仅剥夺了安东近三成的税入,还能为他后面的事情积累更多的资本。
第二件事的完成者,那边非契丹莫属了!
而萧婉,正是达成这件交易的钥匙……
这两件事,其目的不仅仅是为了打击陆鸿,否则花费的代价也过于庞大了些!
“还有甚么目的?”胡小五问道。
“进东宫,谋帝位!”陆鸿面色沉重地说,“要想达到这两样,钱和兵都是必不可少的。钱财用于先期打点和笼络人才,兵力则作为最后关头的军事压迫手段……”
如今临泉王并不得政事堂宰相们的支持,所以想要在朝廷当中安插亲信,肯定会处处碰壁。
所以便走收买的捷径!
而他在军事压迫上面之所以选择契丹,而不选择南唐或者吐蕃、回鹘,是因为契丹有着三样天然的优势!
“第一,契丹的领地毗邻安东,可以对我进行压制;第二,契丹今年崛起之后,颇有威胁,一旦出兵外应,比积弱的回鹘更有威慑力;第三,契丹即便强大,其威胁也达不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万一日后形势极端恶化,不受临泉王控制的话,仅凭王睿的龙武卫也勉强能够压制得住——这一点上南唐并不符合条件。而吐蕃进入中原的两条通到,一条在南唐境内,另外一条则被司马巽死死压制在安西……”
陆鸿说完之后叹了口气。
其实他也有想不明白的地方,那就是临泉王为何突然如此着急地想对付自己。
如果仅仅是为了王睿与他的“个人恩怨”的话,似乎总是不太说得过去……毕竟要做如此大的一件事业,应该不会把私人的恩怨瞧得太重才是。
他哪里知道,其实这些事情的源头,归根结底,竟是在丰庆帝身上……
丰庆帝当日先后找了汤柏和王睿谈话,本来打算听听陆鸿这个家伙的劣迹,好下定决心改安东都护府为都督府,让陆鸿出任都督,给太子扶持一个得力的臂助。
其中的复杂情由前面已经全然交代过了。
但是谁知道汤柏固然半点儿针对陆鸿的坏话也没说,就连那个看似与其势同水火的王睿,也是三缄其口!
那王睿可是人精,一听丰庆帝极力要把他的口风往歪路上引,当时心中便警觉起来,因此聊了半个多时辰,对于陆鸿的评价一直是不温不火,尽是用的官面上的套话,这让丰庆帝十分郁闷。
改设都督府的事情也就耽搁了下来。
而王睿和临泉王回头就此事一商量,却琢磨出了其中的端倪——老皇帝这是在给太子培植羽翼了!
因着这个原因,临泉王才一反常态,酝酿数月之后突然出手。
“虽说依靠庞家使出的计策被我借力打力化解了,不过契丹人那边,终究还是给他联系上了……”陆鸿不无遗憾地说。
“那七宝班又是怎么回事?”
“掩人耳目罢了……他们知道萧婉的事情瞒不住,所以派了个戏班,故意起名叫作七宝班,好分散……”
陆鸿说了一半忽然愣住了。
他本来想说对方是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可是既然萧婉并没有从安东走,那又何必多此一举?
他忽然在想,萧婉真的已经从太原经单于都护府逃走了?
不对!
陆鸿猛然勒紧了缰绳,胯下迟行唏律律的一声,不安地嘶鸣着。
“单于都护府是韩清突骑军的地盘,她不会从那里走的……”
陆鸿喃喃地自语着,他感到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棋差一招……
他将两手攥得指节发白,脸上也没有一丝血色,他太大意了,竟然没想到这一着!
胡小五见他面色有异,急忙问道:“怎么了鸿哥?”
陆鸿寒声道:“错了……我一直以为萧婉若从安东走,要么便跟着七宝班从南州转向西北,直接进入契丹境内,要么向东北穿过哥州进入渤海国,然后绕道回契丹。所以我分别派了你和张冲一个往西北一个往东北,分头追捕!”
“对啊,我们只抓到七宝班,并没有找到萧婉的行迹,张冲那边也一无所获。”
陆鸿看了他一眼,痛苦地说道:“你和我一开始一样,算漏了一点——她完全可以先跟着七宝班向南州,然后在中途独自脱身,到了南州之后再径直往北,从渤海国转一道小弯,回到契丹。而七宝班则故意留下来拖住你们的脚步……”
胡小五突然明白过来,叫道:“此时恰好扶吐瀚将军被契丹军骚扰,不得不领兵严守边境,无暇顾及南州,她便可以从容经由南州入渤海国,而不用千里迢迢从哥州绕远了!”
“没错……”
陆鸿深知即便此时再派人去追,也是万万赶不上了。契丹的游骑从沙头堡消失之日,就是萧婉回归契丹之时!
事实上,就在他离开岩州没多久,一直在安东最西北角的沙头堡外围徘徊的契丹游骑,终于勒马回缰,消失在了茫茫草原之中……
陆鸿这一次真正是失算了,临泉王和他这一番交手,可以说互有胜负。
安东她的百姓们,得了钱,占了实惠。
但是临泉王得到了他想要的契丹精兵——一个不论对于安东还是大周来说,都是定时*炸弹的东西!
不知怎么的,在想通了这一连串的阴谋诡计之后,陆鸿的心中忽然之间冒起了一个神秘的身影——穆老人。
那个穆老人到底是甚么来头?
他看似是庞家的人,但是庞家的少东家庞冠却叫他“穆叔”。
而且此人不管对朱胤,还是自己,都没有表现出半分恭敬畏惧的神色,那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城府,也绝不会出现在一介商人家的走狗身上!
陆鸿带着无数的疑问,匆匆离开了岩州,离开这片令他付出了无数心里和热情的土地,向遥远的神都去了。
可是,他或许还不知道,这一次离开,却是他与这片土地的永别!
(要开始新的征程了,因此需要为后面部分做细纲,今日结束,感谢各位订阅、关注,早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