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鸿听了,也是沉默良久,看来有人是在下一盘大旗啊……
他觉得应该好好了解一下南唐现任皇帝了,这位皇帝究竟是甚么样的人?
从这一连串的布局上,可以看出其深沉的谋略、过人的胆识以及疯狂的野心!
但是退一步来说,这唐帝既然有如此的雄才伟略,那又何须搞这种歪门邪道,把心思放在本国的发展壮大之上,比甚么不好?
所以经过一番斟酌,最后陆鸿得出一个结论:这一场阴谋的背后,或许并不是唐帝在掌控,而是另有其人……
于是他问:“这个李钰听谁的指示?整个布局是甚么时候开始的?”
陆鸿打算从时间上来推断,这个幕后的人到底是谁。
只要找到与整个计划的开始时间相近的重大事件,就有可能相互联系,猜测此人的身份……
至于李钰,陆鸿并不认为此人是整个事件的策划者,即便在此人身上有着无数神秘的光环。
因为他觉得,那个人一定还躲在暗处!
到了此时,金仁汶索性豁了出去,也不再拿捏了,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原来那李钰是三年前便开始奔走于日本与新罗之间,期间主要便是发展关系,在日本与坂上田村麻吕交好,在新罗则结交他的大哥。
“三年前……”陆鸿暗暗思索了一遍,三年前也就是丰庆四年,据他所知好像并没有甚么重大的事情。
往前推,丰庆三年也没听说与其有关的事情,再往前就是丰庆二年……
丰庆二年,桃李园案!
陆鸿心中一紧,立即想到了陈州王李安!
可是他随即便暗暗摇头,这个陈州王,虽然从去年开始便暗中有些动作,但是也不至于跟这件事扯上甚么瓜葛……
他胡思乱想了一阵,金仁汶却还在絮絮诉说着,中间的一段儿便没能听见。
此时金仁汶已从三年前说到了前年。
前年三月间,金仁汶的父亲,也就是上一代新罗王发疾病而死,他的大哥正式即位,这李钰在新罗的活动也就更加频繁起来。
前年五月,他的大哥秘密调拨一支四千余人的队伍出去,新罗便出现了一位“白衣山神”,打着山贼的旗号在新罗从事邪教、蛊惑人心以及刺杀的任务。
当年反对他大哥政令的一些大臣,便都相继被刺杀……
比如去年六月,两胡侵犯大周河北道时,新罗也如约起兵攻打安东,但是由于当时新罗的宰相极力反对开战,因此硬是将发兵一事拖了许久。
直到两胡大军都被青州行营打得退出燕山山脉,也没来得及发出一兵一卒……
后来没过多久,那名宰相便离奇死在下衙回家的路上了。
这些事的原委金仁汶一清二楚,都是他的大哥派李钰所为!
那李钰一柄长剑使得出神入化,当真是罕逢敌手!有一回他大哥召集王室宴饮,席间李钰作陪,金仁汶便有心借切磋之名,杀死这个祸乱新罗的南唐人。
谁知那李钰欣
然应命,两人一槊一剑斗了几十个回合,也没分出胜负!
不过金仁汶心中一清二楚,那李钰完全是有意相让,自己不论用力、用巧、用诈,都被对方轻而易举地化解……
这人的剑术实在已经到了令人胆寒的地步!
至于这李钰究竟为谁卖命,应该不是南唐皇帝,根据金仁汶偶尔听见大哥与此人谈话的片段,仿佛提到过一个人。
“好像是一位藩王……”金仁汶不大确定地说,“那回我无意中撞见两人私聊,听不大真切,为了这事大哥还狠狠地责骂了我一顿,自此便疏远我了。”
陆鸿心中一动,突然想起当日在平州,那个日本人阿倍树真给他看的一封密信,就是南唐一位藩王写给日本征夷大将军坂上田村麻吕的!
只可惜阿倍树真在成凹斗叛乱那天,便死在了乱军之中,此时再想招来打听也是无从问起了。
“是不是南充郡王李嗣原?”陆鸿急忙问道。
金仁汶皱着眉头想了想,还是不敢确定,只说:“似乎是郡王不错,至于究竟是不是南充郡王、是不是叫李嗣原,那便实在不知了。”
陆鸿眉头大皱,在他所料,应该就是此人没错了!
这个南充郡王到底是何方神圣?
陆鸿在记忆之中拼命搜寻,也找不到关于此人的半点儿信息。
他可以肯定,自己在来到安东之前绝对从未听说过此人!
“来人!”陆鸿向门外大喊一声。
张冲立即推门走了进来,先是狐疑地瞪了金仁汶一眼,接着向陆鸿抱拳说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陆鸿随手扯过一张空白纸,写了“南唐南充郡王”、“李嗣原”几个字,折好了便开始找信封。
金仁汶便指着几本书的最底层,说道:“在《尉缭子》下方还有两只空的。”
陆鸿一愣,向他点了点头,伸手一摸,果然找到两只信封。
他便取了其一将那张纸塞了进去,并且用封蜡封好,交给了张冲说道:“你亲自跑一趟,把信送回去交给洪叔叔——一定要亲手交给他,这事太过重大,别人未必可靠!你让他帮我查查信中的这个人,越快越好!”
张冲办事还是仔细,临走时扭头多问了一句:“万一洪大人查不到呢?”
陆鸿一想也对,洪成这人可靠是可靠,不过能力毕竟有限,对上层事务接触的也不多,这件事未必能办得来。
他在脑子里思索了一圈,最后的主意还是落在了一个人身上:“如果实在查不到,你就再跑一趟,立即送到神都,交给汤郎中,请他帮我查——这事儿务必办成!”
张冲一凛,连忙抱拳,斩钉截铁地道:“职下领命!”说着便打开门,踏着靴子蹬蹬蹬地去了。
不一会门外响起一声马嘶,接着便是一串蹄声由近及远,渐渐细不可闻。
陆鸿一时显得忧心忡忡,他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捅掉马蜂窝了……
最近越是接触到这个王朝的核心,越是有一种感觉——大周在政治清平、武力雄浑的外衣之
下,实在蕴藏着许许多多不可预知的矛盾与隐患,而且给他一种随时都可能爆发、坍塌的错觉!
但愿这只是错觉……
他皱着眉思量了许久,半点儿都没理出个头绪来,却忽然瞥见金仁汶正神情复杂地打量着自己。
金仁汶见他有所察觉,连忙收回了目光,尴尬地笑笑,说道:“陆副都护有何愁事?”
陆鸿收束心神,立刻便恢复了平静,笑着敲了敲桌面,摇头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贵国不也如此?”
金仁汶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是阶下囚的身份了,而且新罗已经一只脚踏在了深渊之外,居然还有心思管别人家的闲事……
他自嘲地苦笑一声,颓然道:“将军说得不错……”顿了顿,他说,“将军还有甚么问题,就请问罢!”
陆鸿点点头,问出了第二个问题:“贵国百姓生活如何?”
金仁汶面色一黯,这个问题再次问到了他的痛处,事实上,这是新罗国所有有识之士的痛——最近几年,新罗的百姓已经愈发讨不起生活了,距离“民不聊生”这个沉重的词似乎也相差无几!
他的大哥,在当王储时展现出来的贤能和仁厚,仿佛一夜之间便化为乌有。
即位新罗王之后,不仅没能达到百姓和百官的期望,甚至仿佛突然间从天堂落到了地狱,变得残暴、阴狠、狂妄,这一切都让他想起了一个人——隋炀帝!
“惭愧……”金仁汶只说了这么两个字。
但是他脸上痛苦和自责的神色,却无疑地表露出他内心的想法。
陆鸿点点头,他当然明白这两个字包含的深意。
事实上,及至此时,他心中的那个计划已经渐渐地浮上水面。
这个金仁汶应当是个合适的人选、应当不会让他失望!
此时门外响起了一声吃饭的吆喝,军中的厨子已经将晚饭备好了。
陆鸿透过窗纸看了看天色,便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好了,时辰不早,我再问你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你不必立即回答,我给你一夜的时间考虑,甚至允许你同朴老将军商量——你想做杨秀,还是想做李世民?”
杨秀是隋炀帝杨广的四弟,隋末宇文化及弑杀杨广后,也将其连同七个儿子一并杀死……
而李世民自不必说,玄武门之变杀死兄长李建成、软禁高祖李渊,自己登基称帝,开创贞观之治!
那金仁汶浑身剧震,瞪大了眼睛,腾地从长凳上站了起来,带的一条长凳“哐当”一声便倒在了地上。
房门立刻便被打开了一条缝,两名侍卫向内张了一眼,又默默地将门关上。
陆鸿没理会这金仁汶的表情,而是站起来说道:“望你好生斟酌。”
说完便背着手走出门去,他操心费力忙活了一天,肚子里早就咕咕乱叫了……
不过他有十足的把握,这个金仁汶,完全没有拒绝他的理由!
相反的,此人做要李世民的理由倒是一抓一大把,至少朴仲忧就能给他找出几十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