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成一大早就来到了副都护府别院,这里是陆鸿专门招待下属的所在。
说起来也有趣,虽说都护府的兴建者专门辟出了这么一个宅院,就为了方便副都护大人和下属们聊天,而且一应曲水流觞、投壶猜枚的高档玩意儿样样俱全。不过哩,咱们的陆府都护一次也没用过这个地方——他还是习惯于大家围坐在榻上,也不拘坐姿,或做或躺,烹一壶茶天南海北地说笑,没有规则,没有约束,比这种文人玩儿的形式主义还是轻松一些。
不过因为孔良和温蒲两人今天长时间霸占了正院的关系,这些军官们只能现在别院里等着,谁知道一等就是一上午。
别院里从早上开始就闹哄哄的,今天是各方援军解散之前的最后一次聚会,因此上大家都十分重视,早早地就聚在了一块儿。
洪成刚刚走进院子的时候,便听见赵大成粗犷而略带沙哑的的声音响了起来:“清德,咱俩更干脆论个同宗弟兄,以后也好互相照应几分!”
跟着一片叫好之声,赵清德说:“那是再好没有了。”
这人一向并不多话,今日仍旧是这么个秉性。
赵大成道:“可不是,咱们都在陆将军手下效力,已是同袍兄弟。今日更进一步,两家宗祠并为一家,正是亲上加亲!再说咱俩都是关中人,论起来也方便……”
这时一直在旁边凑热闹的江庆突然站了起来,快走几步迎上了刚刚进来的洪成,熟络地和他见礼。
平海军的人都知道,洪成和陆鸿的关系可不一般,因此他们这些人从陆鸿那一辈儿论过来,和老洪之间既是同僚关系,又是晚一代的辈分。
赵大成他们几个团校尉见了这动静,立即坐直了几分,嚷嚷着向门外打招呼。
洪成乐呵呵地向会客厅里招招手,呼出了一团白气,在旁边下人的帮助下褪去了外袍,脱掉棉鞋便进了门里,顿时一阵暖洋洋的热气扑面而来。
因为是晌午时分,正赶上厨房动火的时辰,所以屋里地龙烧得火气正旺,使得这帮人都不得不将大门推了开来。
“诸位好啊!”洪成把外套挂在了衣架子上,伸手接了赵大成递过来的热茶,随便找了个空当坐了下来。
这屋里已经有十几个穿绯着绿的军官在了,大家依着内外的圈子,按照亲疏级别,隐隐分成了两个阶层——官职较高或者与陆鸿亲近的在里层,陈森和郑新他们都在;其他一些随同来的和外镇几个办事的小官便在外层。
这边老洪一到,原本那些横七竖八的军官们此时也都端起了身段,老老实实地坐正了向他行礼。
洪成一愣,赶忙团团回了个礼,笑道:“你们自便,我也是来谈公事,没进正院就被拦到这边来了——听说孔长史和温司马在跟副都护谈要事!大伙儿可不敢为我而拘束了……”随后看着赵大成和赵清德说道,“刚才听闻你们二位要联宗,这是件好事情哩,说不得,得请大伙儿吃酒!”
旁边叉着两腿的左虎鼓掌大笑,说道:“洪大人说的是,刚好都护府最近从朱氏商号手里买了一批酒,干脆中午就吃一顿算球!”
“吃吃吃,你就知
道吃酒!今天吃了还能走得了?”赵大成伸脚在左虎的腿上蹬了一记,“请洪大人吃酒便可,你却不行。你他娘三两黄汤下肚就走不动道,难不成让老子将你背去平州?”
左虎却不甘示弱,躺在榻上一记扫堂腿踢中赵大成的屁股,骂道:“谁还不知道你那点儿心思,八成舍不得你那老姐姐独守空房罢?老子可宁愿在仓岩州呆几天,好多见大人两回!”
这时门外人影一闪,陆鸿已经笑吟吟地带着侍卫走了进来,刚刚跨过门槛便道:“想见我还不容易?我可不是来了吗!”
大伙儿又惊又喜,全都呼啦啦站了起来,凑到门口迎接。
陆鸿说着话,并一路跟大伙儿行礼,径直从右边绕到了主位上,笑着说:“不过现在不谈正事儿,有事找我的恐怕得往后压一压了。今天主要是给平海军和清灵军的弟兄们饯行,大家一道儿吃罢了晌午,还得去军营里和各路将士们会面。等我抽出空闲来啊,恐怕得晚上了!”
他把刚刚焐热的外袍丢给侍卫,抱起热茶喝了一口。
下面那些人也纷纷换了方向,全都面对上首的位子坐了过来,陈森等人前排乖乖坐,那些品级低或者关系疏远的都自动自觉地坐到了后面。
一直坐在中间的陈森主动承担起了主持的重任,说道:“好了,大人已经发了话,那么大伙儿就各自先理一理,有重要事情的抓紧时间说个由头儿,约个时辰;鸡毛蒜皮的事情就趁早甭说啦,毕竟大人还在养伤,哪有精神头儿管顾得了那些!”
下面一帮人都笑了起来,把一个偌大的会客厅的气氛顿时炒得轻松火热。
“老陈说的是。”陆鸿半倚在身侧的靠背上,眯着眼半开玩笑地说,“我现在可是‘重伤未愈’,有事直接找孔长史和温司马,反正他俩闲得很,拉着我喝了一上午的茶,喝的我晌午都吃不下了!”
底下又发出一阵会心的笑容,其实大家又何尝瞧不出来,他们大人哪里又有甚么伤病了!
特别是一路从平州跟着他到仓岩州的陈森等人,除了他拉屎撒尿避着人,旁的事情又有哪件瞒过这几位的眼睛?
更何况他哪点儿小伤还是陈森给他换的药,而且七天以后就结痂了……
郑新这大炮嘴当即高声道:“孔长史和温司马两位老官儿不地道,不仅累的大人喝一肚子寡淡淡的茶水,还让这几位平海军和清灵军的弟兄等了半天!大家都这么忙,长话短说不好嘛!”
他是从赌桌上被陈三流生拉硬拽过来做陪客的,因此对孔、温两位尤其一肚子怨气。
“你他娘的少说两句,啰嗦半天也在耽误大家时间不是!”陆鸿虽然笑骂着,但是双眼中目光炯炯地从左到右扫了一圈,大伙儿都不自禁地挺直了腰杆,“都是自家兄弟,因此不瞒大家说,我最近没敢出门,怕外面邪火烧了屁股……咱们大伙儿虽然好不容易凑得这样足数,我却没能好好招呼两回,可真是对不住了。”
这些人自从平定辽东之后,几支人马便一同集结到了仓岩州来。陆鸿带过的几批人马全都到了个大概齐,原本也算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本该多多相聚把酒言欢、顺
带熟络感情的。
可是陆鸿自从上回在古超兴的葬礼上出现过一回,并且跟大家喝了个烂醉之后,便一直没再走出过这“三官邸”了。
对于陆副都护突然诡秘的行事作风,外面甚么样的风言风语都有……
前两天清灵军的指挥使雷文耀派人来问赵清德何时能够带兵回去,这次一番混战,妫州再次遭遇战火,清灵军和广边军都打得够呛,十停之中都去了三停。
所以雷指挥使那边急着重整建制,同时补充兵员,以备来年再战。
况且平海军也是诸事繁多,不仅要扶古超兴的灵柩回去尽快入土为安,还得管顾着大寨——青州虽然尚未落雪,但是今年冬天貌似特别寒冷,因此下雪或许只是迟迟早早的事情,大寨里那些老旧的兵舍该修补的都得修补,该重建的也要重建。而且冬天的粮食、炭薪甚么的都得提前准备。
冬季的辎重军饷也不是张口就能要来,都得跟都督府打擂台的!
按照惯例,都督府会从最末一季的军饷之中扣下部分来,等到年关再发。
一来青州都督府年底要应对朝廷上的考绩,最末一季该找补的都得找补,没完成的一年计划都得最后快马加鞭地赶,这些都需要额外花钱;二来等到年关上,地方军队肯定会打着各种幌子向都督府伸手,甚么节钱、嘉奖、补贴之流名目繁多,大过年的都督府总得拿出点儿真金白银来打发,这笔钱便能派上了用场……
所以江庆得抓紧着回去,能把年前的那份儿多要几成回来就尽量要,否则一俟到了年关,都督府到处都是缺钱的口子,到时候这批钱物还能不能完整地发到他们手上就是个未知数了……
在这种情况下,平海军也留不住了,两方面一拍即合,就商量着一起来辞行。
大伙儿原本以为这次也未必能见到大人,果然他们巴巴地在这别院坐了一上午,也没见到大人的影子。
不过陆鸿一早就派了胡小五过来跟他们打了招呼,让他们务必等他来,并且招了陈森他们过来陪着聊天打屁,好好歹歹把这一上午给推搪过去了……
江庆见他道了歉,便摆了摆手道:“大人您有事就忙,咱们老弟兄不用客气!”
旁人七嘴八舌地附和,都说没什么大碍。
陆鸿点了点头,目光在底下扫了一圈,说道:“说起来,大伙儿这一仗打得都很好,特别是平海军,我已经给大伙儿请功了。赵旅帅,回头替我带封信给雷指挥使,这回多亏了他肯借兵……”
赵清德当即站了起来,拱手说道:“这是小事,雷指挥使早就说了,只冲将军对咱们清灵军的大恩,但有驱使必来效命。这回也不过是报答于万一罢了!”
陆鸿笑了笑,摆摆手让他坐下,说:“其实我倒还有件事请他帮忙——这个信里面提了,不能在这儿多说。回头你可以和雷指挥使、梁副使他们参谋参谋。”
(昨天正常更新什么的,就当我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