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哪里能有这么多钱,这个庄子不仅耗费了她无数的心血和所有的积蓄,还从广平她们几个相好的姐妹那里挪了一千贯,这才把庄子修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样。
知道前几天,她还欠着广平两百贯,但是上回圣君阅兵时,一次性赏了她一百匹锻,和一串夜明珠,总算叫她还清了债务……
当年为了这事,她可没少遭姐妹们的数落和笑话,知道的人都觉得,这样一个破落庄子根本不值得花这么大的价钱和力气去修整。
前头那个武氏老王爷根本就没住过这个庄子,当时除了几个看守旧有的两进院的庄户,还有十几亩在耕的上田,甚至连进庄子的路都走不通!
再说了,一个女娃家,营务这些又有甚么用?以后只要成了亲,还不是得住进夫家去,空着这样一座破庄子白白浪费?
可是任凭别人怎么说,她根本不在乎!
这是属于她自己的小天地,俗话说金窝银窝可不如自己的狗窝。她的那些姐妹们尽管锦衣玉食不愁吃穿,可有哪一个能像她一样,自己置办下了家业,自由自在的不用到别人的屋檐下仰鼻息?
况且那些女人们虽然一开始都笑话她,可是等到这庄子整饬得焕然一新的时候,却一个个都羡慕得要死——虽然她们仍然嘴硬而不肯承认,甚至根本不愿意到这里来做客,可是她能从她们的眼神之中瞧出来,她们在嫉妒!
此时她望着身边这个男人的脸色,想听听他会有怎样的夸赞。
陆鸿不知道她在转着这样的小心思,只是由衷地感慨一声:“假如我修业坊那个宅子不是圣君送的,那我肯定就干脆卖了,然后就在你这庄子边上也买一块地,造个一模一样的,我一开门就瞧见了你,你一开门就瞧见了我,那不是很好吗?”
李嫣由衷地笑了起来,她简直开心极了,甚至连睫毛都颤动着笑意,这简直比任何的赞美都要叫她心动!
她忽然拉住了陆鸿的手说:“你若喜欢,那便送了给你!”
陆鸿吃了一惊,但是他随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当然是再说:你可以做这个庄子的男主人!
他转过身看着她的眼睛,紧紧握住了她的手,笑着说:“不,我还是得买一个,只是要和你这庄子连在一起,咱们就合成了一家,那不好吗?”
合成一家!
这是多么朴素又美好的情话儿啊!
李嫣的心简直就要融化了,她痴痴地望着眼前的这个人儿,几乎忍不住便要扑进了他的怀里!
可是老天好像偏偏不遂人愿,就在他们两心交融的时候,庄子里突然响起了一声娇喊:“喂!两位将军,你们絮絮叨叨够了罢,我们肚子就快饿扁啦!”香姑娘手里举着两根筷子,隔着土篱笆叮叮叮地敲了起来。
二人满腔的柔情顿时被这一声叫喊驱赶得无影无踪,同时遗憾地叹了一长气,然后又为彼此的默契而大笑起来。
陆鸿苦笑
着说:“你就不能管管这妮子吗?”
李嫣白了他一眼,好像在说:你家那位陈三流不也是一样,也没见你如何管教哩!
但是她没有多说,而是拉着他并肩往土堆下面走去。
元香老远地便迎了出来,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俩,忽然噘着嘴嗔道:“好哇,你们自己可成了好事,便将我的事情忘了吗?”
李嫣瞧了瞧陆鸿,她忽然满心地歉疚,因为自己确实已经将这妮子的事情给忘了!
陆鸿倒是没忘,但是他也不敢直说被三流子给拒绝了,他还不知道三流子到底是为了甚么原因而拒绝了香姑娘的心意,也不知道眼前这妮子对他的兄弟究竟是一种甚么样的感情了……
所以他只好先瞒下再说,道了一声抱歉,并且保证今晚回去肯定会帮她问问……
香姑娘这才放过了他俩,带着扬场地中草垛子后面一群探头探脑的丫头一窝蜂回到大院子里去了,不一会便听见院墙里传来一阵肆无忌惮的议论声,和女军们放肆的大笑。
李嫣无奈地与陆鸿对视一眼,只得也跟着穿过扬场地,走进院门里去了。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全黑下来,庄子里的三进院好像迎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到处都点起了灯笼,因为时间的缘故,陆鸿“不得不”留在了庄子里享用一顿晚餐。
李嫣家里的厨子今天卖足了一百二十分力气,硬是超水平发挥,整出了一桌极为像样的饭菜。
十几个人围着两张大圆桌,边吃边一个劲儿地夸赞。
今日在北城要拉弓射人的“尹虎头”原来真名叫做尹蔓,此时就吃着饭向陆鸿认真地道:“陆将军,您可算是救了余厨子一命,本来咱们香姐已经打算怂恿将军把那矮胖子给辞了!”
旁边一个女娃深以为然,连连点头道:“就是就是,您八成是不知道,咱们在这吃了好几天,就数这顿还能入口!”
一众女娃们唧唧喳喳,都连声称是。
陆鸿挤在十几个精力旺盛的豆蔻少女之间,别提有多么尴尬了,哪里还敢答话,只能陪着笑不停地点头。
这时李嫣站了出来,指着几个嗓门最大的丫头斥道:“不爱吃别来我家蹭饭呐,打明天开始,都给我到军营里去吃住!”
香姑娘拿筷子在尹蔓的脑门上狠狠敲了一下,怪道:“就你话多!”
……
……
当八月初夏末的暖风吹过青州富饶的大地之时,保海县城刚刚接待了几位归乡的游子。
他们满怀着衣锦还乡的热情和对故土的眷恋,欢快地扑向了母亲的怀抱。
陆鸿带着他形影不离的四个小伙伴,胡小五、陈三流、王正、小金子,还有和他们一道儿来的新任安东都护府长史孔良,以及孔良的两位仆从,在八月初二这天走进了保海县的西城门。
七月廿五那天,陆鸿按照原计划进宫向丰庆帝辞别,在得到了皇帝和颜悦色的接
见和勉励之后,他们正式踏上了回乡的归程。
倒不是陆鸿刻意开小差,趁着赴任的中途溜回家里探望,他们定下的路线就是从神都取道保海县,然后从青龙港出海。
假如他将要去的地方不是安东,而是幽州或者檀州这些地方的话,那么走陆路显然才是合理的方案,但是安东地处更远的东方,要绕过渤海湾,取直线从海路走就更加方便一些。
陆鸿进了保海县城之后,没有去拜会县令岑维元,尽管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一直都保持得不错,老岑也多次给过他无私的帮助。但是现在以他的身份,显然已经不大适合亲自去登门拜访——如果让他一个正四品的将军去拜会一位七品县令的话,那估计整个县衙都得乱了套路!
况且眼见着临近秋收了,岑维元这个父母官手上肯定会有数不清的公务要忙,毕竟他的前任洪县令做得实在是太出色了,他不得不全身心地扑到自己的岗位上,好让自己能够至少与前任的政绩拉个平手……
所以陆鸿经过慎重的考虑之后,还是决定低调进城,并悄没声息地便穿过了县城,一路从坝集回到了三河镇去。
三流子在坝集就与众人分别了,他似乎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陆鸿只好带着剩下的几人一齐到自己的家里去做客。
可是众人在胡家大院里屁股还没坐热,话儿也没说上两句的时候,小五子和王正便也急匆匆地告辞了,这就使得陆鸿把他们都留下来吃顿晚饭的愿望落了空。
小五子倒不是对胡家仍有甚么看法,事实上,自从胡顺给他一手操持了婚事之后,两家便尽弃前嫌,恢复了往来。
今年他三堂叔家里新盖的牛栏猪棚,还是胡顺出钱出力操持上的!
小五子之所以这么急着要走,其实原因很简单——他得回家服侍老父,“顺便”重逢一下娶进门还没厮磨上几天的新媳妇去……
本来范翔是和他们一道儿进京的,并且在陆府里住下没两天,便在小五子的撺掇下,被陆鸿支应了回来接范娘子。谁知道这老东西一回家,就完全把这“小事情”抛在了脑后,自己先被婆娘锁在了家里愣是不让走。
等到范翔老头嬷嬷两个慰藉过了相思之苦,他想起来把女儿送到神都与女婿相会时,范娘子却已经接到了信,说他们几个马上就要动身回来了!
范翔只好把又把这事放了下来,丢丢心心地回去再陪婆娘过日子。
可是好景不长,老范刚刚从京城回来时,两人着实如胶似漆了几天,等到范翔从家里出门,再打三河镇回家时,他那婆娘便开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哪哪都瞧不顺眼!
而且两人已经从蜜里调油变得互不理睬,继而发展成互相抱怨,最后开始拳脚相加了。
当然了出拳脚的永远都是范翔的婆娘,而他自己,只能是挨打的份儿……
现在他就在家里盼着陆鸿他们甚么时候能来,好把他接到安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