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脏在胸腔里嚯嚯地跃动着,脑门上血管突突地直窜,手下九名金吾卫也都个个握着刀柄,紧张地舔着嘴唇,生怕一个不小心便要刀兵相见!
金吾卫已经多年没有动过刀子了,万一暴起了冲突,以他们这几片横刀,天知道能不能弹压得住……
此时乐头儿心中转过了千百个念头,他突然下定了决心,咬牙道:“两位,现在本卫怀疑你们有寻衅滋事之嫌,请跟我走一趟。”说着便向手下招呼,“叫人来!”
他身边一名金吾卫便取出铜锣来,正要敲响了向左近巡逻的同袍们求援,陆鸿这边还没搭腔,那蓝绸衫的小头目突然目露凶光,冷冷地道:“金吾卫,你们今天是插定了手吗?”
那乐头儿此时已然下定了决心要把这场冲突消弭过去,索性把心一横,向那蓝绸衫道:“请叫贵属散开,不得妨碍公务!”
四周的少年们都哄笑起来,有的说道:“七哥,这小子新来的罢,咱们起秀帮的事情他也敢管?”
对面一人也道:“咱们十八对二,原是有些不妥,现在添上这十个,正好一并收拾得了!”
这个提议立即得到哄然赞同,接连“呛啷啷”声响,都从手中拔出了刀剑。
此时那锣鼓也哐哐哐敲了起来,四处顿时响起了接应的哨声,好几队金吾卫接连向这边赶来。
乐头儿没想到他这息事宁人的办法反而激发了那些人的戾气,额头上顿时便沁出汗来。
陆鸿和三流子一直冷眼旁观,他们真刀真*枪不知见过多少,这种形同儿戏的街头械斗简直像是过家家……
那乐头儿听着四周不断奚落的风凉话,脸色越来越难看,好在四面支援的脚步声已经到了外围,而且他听到自己这队的秦队正在北边粗着嗓子喊道:“是哪什的人求援?”
乐头儿心中大喜,松了一口气,在人群中回应道:“是我,乐跳!”
此时方圆半里之内的闲人见了这等架势,早早便躲开了,所以那秦队正一眼就把其中的情形看出了七七八八,并且张开手臂拦住急吼吼往上冲的手下,望着那“七哥”,惊诧地叫道:“这不是尹伯家的公子吗?”说着拱了拱手,“敢问平城伯他老人家安好?”
那“七哥”朝他一扬下巴,算是打了个招呼,仍是飞扬跋扈的样子,半点客气都欠奉。
秦队正远远陪了个笑脸,疾走两步,在几个少年党警惕的眼光下停在了外围,毫不客气地隔着人向乐跳斥责道:“跳子,你在搅甚么球事儿?”他说着话,还不忘向陆鸿两人扫了一眼,只不过他官职卑微,根本不认得眼前这个气定神闲的年轻人。
秦队正心里想着:这人好大派头!若非惹了这几个少年王,倒是不妨拉一把做个朋友,可是今日只有对不起了。
他见乐跳不明所以得盯着自己,吼道:“瞪着两只死鱼眼瞧我作甚,带着你的人滚过来!”
四周的少年们纷纷起哄,叫道:“滚犊子罢,金吾卫,脓包卫!”
“干儿子兵!”
“金吾犬,哈哈哈……”
乐跳等人咬着牙关,个个脸涨得通红
。
秦队正手里捏着刀鞘,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终于把手一挥,好像发泄一般嘶吼:“乐跳!你他妈的没听见老子说话吗?滚——”
乐跳看了陆鸿一眼,狠狠地一跺脚,闷着头从两名少年马匹之间的缝隙里挤了过去。其中一人故意把踩在马镫里的脚尖向外一转,刚好踢在他的铁甲裸露的肩膀上,把他带了个踉跄。
周围又响起了一阵肆意的大笑声。
陆鸿看着金吾卫们被如此羞辱,目送着乐跳等人像丢了城池的残兵败将一般,带着满腔的愤懑和羞惭、不甘地远远逃开,他的目光之中尽是怜悯之色。
如果他的兵也窝囊成这个样子,那么不管面前是谁,他会首先砍了这个队正,然后带着人马把羞辱他们的敌人砍成稀烂!
《神机策·策韬篇》第二课——军人的荣耀和士气,高于一切……
那秦队正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向那“七哥”赔笑道:“尹公子,那么您忙……”
那尹公子突然招手拦住了他,施施然地笑道:“秦队正,先不忙走。今天你得谢我,这两个人,就是杀死龙武卫王大将军次子王灿的凶手!今天我带弟兄们拿下了,回头你取了人头去邀功,岂不是一举两得?”
秦队正将信将疑地望着陆鸿二人,眼神从猜疑渐渐变成凶狠,忽问道:“那个小子,王灿是不是你杀的?”
陆鸿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抬起头露出回忆的神情,淡淡地说道:“我和我的手下杀过的人,没有三万也有两万,有没有叫王灿的还真是不知……”
秦队正嘴角抽搐了两下,说道:“你这大盗倒会胡吹大气,再杀人放火又怎能有两万?”
三流子嘿嘿一声哂笑,指着他讥讽道:“你们金吾卫缩卵子,不能指望个个都是软蛋罢,大周朝有的是能打能杀的,要不要试试?”
那尹公子看着他俩“狗咬狗”,偷偷向手下使了个眼色,那些人当即回忆,悄悄地围了上来。
这种小动作哪里瞒得过陆鸿的眼睛,他伸手缓缓地抚摸着迟行的银灰色鬃毛,笑道:“迟行迟行,咱们在这蹩脚地方打架,却憋屈了你……”突然双腿轻轻一夹,一人一马突然毫无征兆地化作一道黑色闪电,跟着两声惨叫冲天而起,拦在路上两个少年接连飞了出去,两匹马也嘶鸣一声,扑倒在地。
三流子骑着马,大摇大摆地从空出的缺口中走出,这时众人才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转眼望去,那两个少年都哼哼唧唧地躺在地上,而两匹马已经被割断了喉咙,正倒在血泊之中,一下一下地抽搐着。
那尹公子和秦队正都准备下令围堵拿人,却见陆鸿弯腰一抄,左手提着一个少年的头发拉了起来,辟水刀在他颈侧动脉上轻轻刮了两下。
那秦队正吓得接连后退两步,急忙叫道:“休得造次,这是临泉王府典军的公子!”
他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从八品队正,眼前这些官员子弟们他非但一个也不敢得罪,而且只要任何一个在他面前出了事,他都担待不起!
三流子听了冷笑一声:“一个小小五品典军犯得着把你吓成这德性?简直是黄鼠
狼的脊梁骨——软骨头!”
秦队正哪里顾得上和他斗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陆鸿的刀刃,可是陆鸿出刀极有把握,来来去去只蹭破了一点油皮,被他拎着那人突然从昏厥中惊醒过来,大叫一声,下身失禁,顿时一股屎尿味儿扑鼻而来。
陆鸿嫌恶地把他丢到地上,刀尖指着另一个少年,问那秦队正道:“你们校尉是谁,金吾卫哪个将军的属下?”
那秦队正不知他是何意,不敢搭话,眯着眼又将陆鸿上下打量了一遍。
那尹公子却在后面笑了一声,说道:“他们是右金吾卫周茂的属下,呵呵。”他骑着马缓缓靠近了过来,“姓陆的,算你厉害!你把我两个兄弟放了,今日咱们大道朝天各走一边,新账旧账来日再算!”
陆鸿看也没看他一眼,刀尖轻轻向下,贴在了地上那人的耳根上,摇了摇头说道:“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地上那人其实一直清醒着,此时感觉到一块冷冰冰的铁器贴在自己的耳后,居然咬着牙并不吭声,只是身体和四肢却不自禁地瑟瑟发抖起来。
“还算硬气。”陆鸿低头看着他说,“不过一瞧你就没吃过苦头……”手指微微一送,那小子只觉得右耳一阵剧痛,忍不住嘶声惨叫起来。
那些少年王们一个个悲愤莫名,但是自家弟兄在别人手里,又哪里敢动?
那尹公子本来满以为自己答应放了他俩已经是大方至极,甚至为自己的豪爽大气而暗暗得意,毕竟在他看来,陆鸿根本不敢动他两个兄弟!
但是对方的回应仿佛狠狠地抽了他一耳光,而且那种充满自信的强横霸道让他瞬间感觉到一股挫败感——他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他们这一套玩意儿在别人面前根本一钱不值……
三流子笑道:“鸿哥,这玩意儿能算一个首级不?”
他们在外打仗,一向是割右耳充首级,用草绳串成一束,比在马上身上挂一圈脑袋轻便多了,因此这时见陆鸿割了那小子右耳下来,便有此一问。
那秦队正见他二人大敌当前,仍是谈笑风生,不禁愈发狐疑起来,问道:“你们到底是甚么人?”
尹公子仿佛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蠢货!没听见我叫他姓陆的,那个豁牙叫他鸿哥吗?”
三流子听不得别人揭他的短处,勒马回头瞪着那尹公子道:“小娃娃,嘴巴里放干净些,你爸爸没教你说话吗?”
秦队正浑身一哆嗦,颤着嘴唇说:“你……你是千牛卫的陆将军?”
陆鸿哼了一声,没理会他,径自勒马便走:“三流子,莫耽误了正事。”
忽听后头一声怒喝:“姓陆的,伤了人就想走?”尹公子一声令下,那些喽喽们全都呼喊着拥了上来,重新将两人围在中间。
秦队正两头尴尬,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他现在只能在肚里抱怨乐跳,何必非要敲锣打鼓把他也牵扯进来?
三流子眼望四面,向陆鸿苦笑道:“鸿哥,今天莫非要和娃娃们打一仗?我觉着有些儿跌份哩……”
陆鸿还未说话,却听远处一个清脆的女声叫道:“都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