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濡河谷一场大战过后,草原上似乎从此陷入了平静。虽然六月初一的那一战严重影响了濡河的水质,使得依托这条河流生活的人们不得不停了好几天的水,改用井水和其他水源度日。
直到大约六月初四左右,檀州的百姓们才发现河水中淡淡的血红色已经重归清澈。
本以为今年的这场战争总算结束了,那些因为害怕战火而到城中躲避的乡人们,这才带着懊悔赶回家乡,去伺候他们的摆烂了两个多月的土地。
可是没等他们把田间的荒草除净、把水灌满,禁军向草原人发兵的消息就再一次飘进了他们的耳朵里……
六月初十,龙武卫再度出击,穿越燕山山脉,打进饶乐草原。
但是这次并没有将大军全员出动,数万人来到濡河谷之后便开始依托两道山体建立营寨,同时派出八千轻骑,由猛将刘斗儿率领,沿着濡河一路向北扫荡。
濡河谷所在之地是整条濡河的中段,呈东西走向,但是不论从西口还是东口出来,河道便转了个弯,改为由北向南。大军选择在此修建兵寨,一来是看中了濡河谷的险要地势,二来因为山谷地处奚人进关的咽喉位置,只要布置得当,就能极大地遏制两胡南下的势头。
因此这回王睿大将军选择大军在此驻扎建寨,并不是为了扩大今年扫北战役的战果——事实上随着奚军大举败退、奚王牙帐被捣毁,在整个饶乐草原上已经没有可观的战利可图——而是为了长远考虑,将这颗锋利的钉子楔入敌人的要害之地。
如果能够以这座新建的兵寨,使得奚人从此动弹不得、如骨鲠在喉,那显然要比消灭敌人几万大军来得划算!
六月十三,花源部奉大将军命令,从南苏州出兵,向松漠草原契丹本部试探;濡河谷两边山中树木砍伐大半,堆得满山满谷。
六月十六,刘斗儿骑军在消灭了数个奚人小部落之后,与契丹日连部一万多兵马遭遇,双方交战两天三夜,各有胜负,日连部退走;濡河谷东西出口各立起一道闸门,整个山谷正式封闭。
六月十八,花源部从契丹军的口袋阵中逃脱,向东南撤退;濡河谷两山顶开始搭建哨楼。
六月十九,追击花源部的两万契丹军在南苏州城下损兵折将,退回草原。
六月二十,刘斗儿紧追日连部败兵,深入敌境,中计兵败,带着数百人仓惶撤退。
六月廿四,花源部返回南苏州。
七月初六,一座新的兵寨在濡河谷中崛起,四十二座哨楼箭塔好似雄壮高大的巨人,在山巅立作两排,冷冷地俯瞰着苍茫的草原。
七月十七,檀州镇远军移防濡河谷大寨,龙武卫大军从饶乐撤兵……
陆鸿并没有参与到这场“盛会”中去,他带着剩余不到七千人的军队守在广边军大寨里,做了几件事:整理这场扫北战事的得失、写信、养病。
他命范翔整理五月十二接到朝廷檄文以来,每一天所记录的军事日志,并且做成一份厚厚的《丰庆七年平海军进援幽州、平海军清灵军出塞佐战之战后陈述》,派人送进关内,经由驿道转呈兵部。
陆鸿这么做并不是已经接到了撤军的命令,而是
他笃定地预料到,这场战争实际上已经结束了!
两胡兵马虽然遭到重创,并且大范围放弃了饶乐草原,但是事实也已证明,光凭龙武卫大军的一己之力,并不具备击败两胡的实力!
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假如正面交锋的话,仅凭较为孱弱的奚人也能独自与大军对阵而完全不落下风……
所以他断定,在胡人经不起战争消耗,而扫北大军也不具备歼灭敌人的实力这两个大前提下,这场战争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可能了!
而且如今两面僵持的局面已经形成,在一定意义上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此时谁再主动出击,谁就一定失败!
他将这些见解同时附到《战后陈述》之后,在六月十二这天一并报给了朝廷,请求朝廷结束扫北战略,同意龙武卫班师还朝……
果然就在他这封信发出去没几天,他的预言就被结结实实地印证了:六月十八、六月十九、六月二十这三天日,花源与刘斗儿的军队先后在敌境遭到失败,主动出击的契丹人也没有讨到好果子吃。
因此在六月底,朝廷经过“慎重考虑”,命令“扫北”主帅王睿尽快建成濡河谷大寨,并且班师回朝……
这道诏书一出,实际上便宣布了丰庆七年声势浩大的“扫北”战略提前结束了!
在忙于整理《战后陈述》的同时,陆鸿前后给妫州的毕大维写了三封信。
第一封类似于寒暄问好,并将草原上如今的形势剖析告知,且在信的末尾,让他不要再对胡人抱任何幻想,让他知道现在继续坚持下去并没有好结果……
从头到尾他都是用一种平和客气的语气,像是两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彼此寒暄。
但是除了毕大维没有为难信使,并将那个送信的小兵客客气气地送出城外,这封信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第二封则是用颇具诚意又颇为强硬的语调,劝毕大维及早回头是岸,并释放清灵军的指挥使雷文耀,不可一错再错!并且提出愿意为他作保,请求朝廷从轻发落。
这封信从六月十一送到妫州城之后,一连三天仍然没有等到任何答复。但是在第四天,也就是六月十五这日,毕大维命人送来了那二百多假“神武卫”的首级。
第三封信却是发给朝廷的,他请求丰庆帝下诏书,对广边军拥兵自重、据城违命的行为从宽处置。这封信一式两份,不仅通过蓟门关发往神都,而且抄送了一份到妫州城。
六月十八,毕大维大开妫州四门,释放雷文耀,并派骑兵将其送入蓟门关。他同时上表朝廷,痛陈己罪,甘愿认罪伏法。
六月二十,陆鸿派古超兴持右鱼符前往妫州城,接收广边军,并将毕大维及一干从犯军官统统关押下狱。同时他也遵守承诺,不仅善待投降是士兵,而且并没有对这些收押的军官们予以刁难。
这一连串的事情看起来进行得十分顺利,我们的陆鸿其实已经陷入了重病的折磨之中!
就在那天洗过澡之后的晚上,他突然大发高烧,军医用药两日后病情稍稍减退,但是第三日又开始头痛发热,之后一连几日都在反反复复当中度过。
并且他的病情从六月十三开始急
转直下,进入了彻底严重的境地之中,他的皮肤开始呈现病态的红色,神智也愈发模糊,基本无法理事!
陆鸿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趁着偶尔的清醒,坚持完成了《战后陈述》的整理,以及成功降服广边军的第三封信。
如果毕大维足够细心的话,他就会发现第三封信的笔迹和前两封都不一样,因为那是陆鸿躺在病榻上口述,而范翔代笔的!
六月二十陆鸿甚至都没能亲自前往妫州接收广边军,而是提前委派了老成持重的古超兴,作为古超兴的副手一同前往的,还有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赵清德。
因为此时他的病情使得他睁开双眼也不能够——他昏迷了。
六月廿二,就在陆鸿昏迷的第三天,陈三流七天之内骑马往返狂奔一千二百里,从保海县官医馆将高健带到了广边军大寨……
如今大伙儿就等在广边军指挥所的屋外,焦急地听着里面的声音。
不一会外门响动,王正刚刚从草原上巡视回来,正急匆匆地往里走。他一回大寨就听说高医正到了,因此连衣甲都没来得及脱下,就满头大汗地冲进了指挥所来。
“咋样了?我三哥哩?”王正抓住小五子一叠声地问道。
胡小五连忙示意他噤声,指了指房门压低了嗓音道:“你小声点,别打扰到高医正——你三哥在睡觉,他累坏了……”
王正连连点头,向紧闭的大门看了两眼,估摸着一时半会儿很难有甚么结果,便道:“我先瞧两眼三哥去!”
胡小五点点头,叮嘱他道:“他在自己房里,去那也小声点,别把他吵醒了!”
“欸!”小王正满口答应,转身便出了人群。
他轻手轻脚地经过两间兵舍,来到三流子所住的屋子,门外两个把手的亲兵,见他过来都默不作声地行礼。
王正猜想这是他五哥安排下的,为了防止三流子免受打扰,事实也是如此。
他向那两人点点头,踮着脚尖走到窗下,透过窗棂间的空隙向里面望去。
只见门内一张小床,三流子正穿着一身破烂袍服,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均匀而贪婪地打着呼噜,一头乱发像鸡窝似得堆在脑袋上,脸颊和眼窝都深陷下去,唇边也满是未经打理的胡茬子。
这形象简直与平日里那个玩世不恭的三哥判若两人!
王正感觉到喉咙被甚么东西哽住了,他强忍着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转身又轻手轻脚地离开了这间屋子。不一会他便从斥候营里抽调出十几个斥候兵来,将这间屋子团团围住,不再允许任何人接近十步之内……
时间从这一天飞快地转到了六月廿五,陆鸿在高健的精心医治下,病情渐渐好转。
同时广边军大寨接到了朝廷的制授文书,封陆鸿为从四品上宣威将军、守正四品下左千牛卫中郎将、加勋正四品上轻军都尉,除平海军指挥使,由原指挥副使江庆代职接任;除广边军指挥使,由花源接任。
诏令特恩,着左千牛卫中郎将陆鸿自恢复起,入京休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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