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吉,你要不也来一碗?我叫厨房给你做。”陆鸿把手里的面往江庆面前推了推。
江庆连忙双手乱摇:“不了不了,你吃你的,要没甚么事的话,我就先回了,省得搅扰你吃饭……”
陆鸿“嗤溜溜”吸了一口面,吃得汤汁乱溅,他一面低头查看胸襟上的油渍,并且嫌弃地咧咧嘴,一面说道:“那成,你先去休息罢,本来还有些话找你说说,那就再找时间好了。”
江庆点点头,便起身告辞了,临走时陆鸿说道:“明个上完操把大伙儿都叫来,开个会,把督查司和监军的事情通报一下;另外二月十八的休沐也有可能取消了,得提前打个招呼……”
第二天一早,上操还未结束,范翔便头一个赶到指挥所里来了。他手上原本统管着两曹和录事处上下大大小小的事务,如今曹司两大要员齐备,那些繁杂事情也全都交托出去了,因此不久前才开始丢丢心心地给陆鸿做机要秘书。
而且随着小五子的婚事进展,两人的关系马上也要更近一步——陆鸿不仅是两家的中间大媒,还是范翔未来东床快婿胡小五的堂兄,虽然论说起来,这道关系真正是八竿子也打不着,但是几个人同在一个屋檐下做事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有了这层亲戚毕竟是靠心一些。
“老范,嫁妆准备咋样了?钱凑手不?”陆鸿看着眼前来来回回一通忙碌的范翔笑道。
这范录事在最近的剿匪里头也被陆鸿报了一功,现在更进一步,成了从八品下,脸上气色也比过去好得多了。再加上人逢喜事精神爽,眼下这人走路的架势里都带着几分轻快。
他听陆鸿捞他开胃,不仅不以为忤,脸上都笑开了花:“大人,您就甭拿我开心了,我家的近况你又不是不了解。现在老头子把家里的大权交到了我婆娘的手里,好家伙,月初的时候一气买了十几亩田,把手头那点儿积蓄都使尽了……”他收了笑,为难地瞄了陆鸿一眼,“说是落个家业,给那不成器的小子攒聘礼。我问她女儿的嫁妆咋办,嘿,您猜她怎样说?”
陆鸿本来在思索着今后平海军的整顿方案,包括骑兵的筹建事宜,此时听范翔这样说,便搁下纸笔,饶有兴味地问:“我婶子咋说哩?”
两家说话间便要搭上亲戚,从小五子那头来算,范翔确实比陆鸿高上一辈,因此陆鸿称呼范翔的婆娘一声“婶子”,也是该有之宜。
范翔连忙拱手说了声“不敢”,把手里几份公文整理了一下,说道:“她说……她啥也没说……”
其实范家婆娘说的是:你找陆大人借点,反正大人也没讨媳妇儿,肯定有两个闲钱——再说了,他是中间媒人,总不能看着绿桐嫁过去丢份儿?
不过范翔话到嘴边,许是觉得这种话有些轻慢,便临时刹住了嘴。
陆鸿狐疑地瞧了他一眼,也不知他一会有话一会没话的,葫芦里卖的甚么药,不过嫁妆不够那是肯定的了——他娘的,这到底是老子结婚还是他们两家结?
前天小五子就从他这薅了
一百多贯去,说是趁着日子没定着紧把家里的屋子修一修,圈个院子,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个从八品的军官哩!
今天听范翔话里的口气,又要从他这拿钱,其实他开口问这事纯粹是为了调笑一番,他知道范翔手上还有刘德海给的几十贯钱,谁知道活生生把自己给套进去了……
“小金子——回头从我私房钱里那五十贯给范录事,把借条儿打好了,小五子就没打借条,你指望能要的回来?”他把肚子里的怨气一股脑儿撒在了无辜的小金子头上,话刚说完,他眼前一亮,似乎想到了一个好招,便向范翔道,“老范,这样成不成,我给你打个五十贯的白条儿,你拿这白条儿给我妹子做嫁妆——那也不少了!回头小五子不敢朝我要,他欠我一百多贯。”
他越说越觉得这个法子好,最后都不禁被自己的机智深深折服了!
他满以为范翔也会同意这个好办法,谁知老范一副“不想给就直说”的表情,口气冷淡地道:“这白条儿不大好罢……红事沾白可是大忌讳……”
陆鸿这下彻底懵了,他怎么没听说过这个忌讳?再说白条儿也算“白”?转念一想便醒悟过来,老范的女儿马上就要过门改姓胡哩,怎么可能帮着自己“坑”了亲女婿!
呵呵,老东西平日里谦良恭顺,像个饱读诗书的人似得,护起犊子来倒挺奸猾!
陆鸿在肚子里冷笑一声,故作大气地说:“算啦,你也甭打借条了,直接去仓曹那领罢,我的钱都存在军里!”说着刷刷刷写了个支领字条,甩给了范翔。
范翔撒下满怀的公文,也不收拾了,一把抢过那字条,道谢也没有一句便喜滋滋地去了。
陆鸿正鄙夷地瞧着他的背影,忽见小金子进来,便得意地说:“怎样,大人我办的这一手漂亮罢?义气罢?”
本以为小金子会欢喜赞叹,谁知对方绷着个脸,冷笑道:“你钱多啊?打肿了脸充胖子,送给李校尉的那套马具不买了?”
陆鸿“哎唷”一声,这才想起来,前几天在青龙港遇到一位胡商,那人手上有一套极好的马具,一水的小牛皮制,鞍桥鞍板也都是上好的桦木,既轻便又结实,陆鸿试过一回马鞍,对双腿和胯下的摩擦比普通的鞍具小得多,最适合长途驰骋。
因此陆鸿一眼就瞧中了,打算买下来送给李嫣。
不过整个儿一套加起来要卖三百贯,那胡商半个字儿也不肯少,并且约好了明日就在青龙港转手交货……
“坏事了!快去洪大人那看看我账上还有多少钱!”陆鸿急得跳了起来。
“不用看了!”小金子没好气地道,“刚好三百贯。”
陆鸿叫道:“快把范翔给我追回来,这钱老子不借了!”
小金子撇撇嘴,说:“要去你自个儿去,俺可没脸干这事儿!”
“咦……”陆鸿惊疑一声,忽然反倒不急了,他重新坐回椅子里,拿眼神在小金子身上直转,看的小金子浑身不自在,这才好整以暇地开口说道:“我瞧你小子有些
不大对头啊!”
小金子有些心虚,嘴里嗫嚅几声,故作轻松地说:“俺有啥不对头,很正常啊……”说着便向门外走去。
“站着了!”陆鸿叫住他,而且觉得这事开始有点意思了,“老实交代,你到底想甚么呢?”
小金子咬了下嘴唇,仿佛下定了决心似得,转过头来说道:“俺是瞧五哥都要成亲了,你啥时候弄?李校尉那样好的人,你就不能上上心?”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太奇怪了!
陆鸿被他惊得瞠目结舌,李嫣现在已经这么得人心了吗?
不过他现在必须考虑的是,从哪去弄到五十贯来填补账上马具的亏空……
他自打参军以来,所有的军饷、战利品、赏赐,加在一起也有好几百贯了,每季还有一千六百多百亩田地的收成——这次勋阶升了一级,又加了二百多亩,看起来小金库里应该十分客观。
只可惜他进账多,花销也大——基本上是送人的花销,黄宝、赵四家婆娘、小五子、范翔,还有孝敬胡顺他们的,这一下便剩不下多少了,甚至就在刚才,他的账上已经出现了赤字……
所以就在下操一结束,文武们陆陆续续到齐的时候,陆鸿当着大家的面先问了一句:“谁能借我五十贯钱——不白借,等三月底领了勋田的帐连本带利还你们五十贯又十个钱……”他一说完,兴许是觉得十个钱的利息有些过于吝啬了,便加了一把价钱,“不,五十贯又二十个钱,有钱的快点借,这样的好买卖可不容易找!”
堂下发出了一阵冷笑之声——笑话,二十个钱?按照常贷一成的年利,借五十贯每年得五贯利息,少于一季按一季算,那便是一千二百五十个钱!
也就是说,真要借五十贯的话,到三月底得还五十一贯又二百五十个钱!谁要真有这五十贯闲钱,随便拿出去放一季的贷好不好,何必做这笔赔钱生意……
仓曹佐使杜康耐心地把这些地解释给了陆鸿。
陆大将军脸上火烧似得,尴尬极了!他天真地以为,在这个金钱流通并不方便、整体商业市场也并不发达的年代,借贷的利率会与后世银行的存款利率差不多……
当然了,比他更尴尬的是坐在底下的范翔,他以为陆大人在当众说他的笑话……
这时主抓财政大权的洪成开口了,他先奇怪了问了陆鸿一句:“大人,你借钱是要做甚么?”
陆鸿两手一摊:“买东西啊,不然还能干啥?”
洪成翻开手里的书簿,指着上头密密麻麻的小字说:“那你何必借钱,上回剿海匪得的战利品还没分哩!除却各家商户遭抢的货物、钱财,还有来历不明的制钱总共三千多缗,按照军中的老规矩,主帅占一成,就是三百多缗,加上你账上二百多,还不够吗?”
“够了够了够了!”陆鸿喜得眉开眼笑,搓着手说,“我能分这样多吗?我当是平分哩!”
这时赵大成嗤笑一声,说道:“你要拿出来平分咱们都没啥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