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青龙港有些萧条,连带着望东楼朱老板的盐、酒买卖都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原因很简单,如今海路不靖,货船都不敢出海,甚至连青龙港陆上的货仓都关了一半。
此时码头甲字货仓边上一间小会馆里,一身绸缎华服的朱胤此刻正捻着拇指上的翠玉扳指,有些出神地注视着门外往来忙碌工人们。
这人一张国字脸,高鼻阔口,加上一道粗郎的剑眉,倒有几分威势。
他在青龙港的仓库里还存着六百石的成盐和两千斤云门酿,正趁着这两日海匪消停,打算运回县城里,再走陆路销往北地。
好在前两天已经将库存的生布和药材转到了沧州,估计再有二三日,青龙港里的存货也该转移干净了。
他的身边坐着几位青州的商贾,都挑了这日过来转运家当,其中一个做香料买卖的白老板看着外头热闹忙碌的场景,既羡艳又庆幸地咂了咂嘴。他羡艳的是朱胤买卖做得大,盐、酒都在仓库里堆成了山;庆幸的是自己没有这样多的存货积在青龙港,否则一天天的折损下来,还不亏得他倾家荡产?
他不无感慨地叹了一声,说道:“朱爷,您这一趟可蚀了不少罢。得亏您家里底子厚,要是搁到兄弟头上,早早便在家里上吊了!”
朱胤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地说:“钱财嘛,有来总有去,多来一分,少去一分,那便是赚下的。”
白老板眼前一亮,击掌赞道:“朱爷不愧是咱们青州商界头一把交椅,随口一句话便是生意经!”
这时旁边一位珠宝行的东家接口笑道:“白三爷,你这回亏了多少?”
白三爷摇摇头,丧气地说:“折下来得有六百朝上,今年头一趟出海的货就喂鱼了!好在听了朱爷的话,早早将剩下的转去了登州,如今还剩些陈货,今日打算一并拉走。”他眼睛一转,落到朱胤身上,“——不过哩,咱们小本买卖,亏到了家也就只得这些,朱爷损失就大了罢?”
先前那人奇道:“不会罢,朱爷的货可都一直压着并没有出海啊,这一趟也就多花些人力和驮马钱罢?不过最近驮马可不好找,大伙儿都在抢陆路,晚找一步连头叫驴也得上到两倍的价。”
白三爷斜乜了他一眼,冷笑一声道:“你懂个屁,驮马脚力再贵能值几个钱,咱们买东买西的要讲究‘兵贵神速’,就朱爷滞在沧州的那批生布、药材,如果早早从海路运到卢龙,最少多挣三成,白酒更是数不清的利头!今年禁军扫北的消息已经不是甚么秘密了,这些军中要用的东西,价格都是成倍地往上涨。现在听说神都的庞家已经先行一步,从陆路调了一大批生凑货过去,已经把禁军的生意做下了——不过这庞家人说来也怪,听说去年底把青州的钱号盘出去了,也不知是个甚么路数……”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都将目光聚到了朱胤身上,想听听本家的看法。
谁知朱胤只是微微一笑,似乎并不以为意,他见大伙儿都瞧着自己,便说了一句:“任他去做好了,朱家的货比姓庞的好,早晚还是我的生意。”
众人虽然将信将疑,却还是不得不佩服他的魄力,都觉得此人能把生意做到齐鲁首屈一指,总是有几分能耐的。
这时白三爷又嘿嘿怪笑了起来:“说起来咱们做下贱买卖活儿的,都知道兵贵神速,可是有些当兵的却似乎不懂哩。”
他这一说当即有人附和起来,说道:“可不是,月中海匪上岸的时候,咱们的平海军可是连箭也没放一支,倒教团练兵打了头阵,当真叫人齿冷!”
正说话间,忽听一阵整齐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快速地移动过来,仓库外原本忙碌的货工都停下了活计,一个个向北面举目眺望,并且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起来。
众人正疑惑间,却见一个朱家的管事疾步走了进来,朝几位商客微微欠身,最后向朱胤拱手道:“东家,前头来了两队边军,要不要小人上去打问打问?”
朱胤两道剑眉微微蹙了起来,问道:“是平海军的边军吗?”
那管事道:“瞧那军袍样式,正是平海军的。”
大家听了都疑惑起来,有人奇道:“这平海军不是出了名的乌龟军嘛,听说从来不出寨门,今个怎么放出来遛弯儿了?”
他一句话逗得众人都笑了起来,朱胤略一沉吟,说道:“你请带兵的大人过来说话。”
那管事答应一声,便疾步走了出去。小会馆里顿时响起了一阵嗡嗡的议论声,谁都不知道朱爷请个军官进来作甚。
朱胤却泰然自若,端起瓷杯轻轻啜了一口热茶。不一会便见那管事又折了回来,身旁还跟着一位穿着簇新青色戎袍的军官。那军官甫一进门,刚才还在嬉笑挖苦平海军的商客们便一齐站了起来,战战兢兢地向那军官作礼。
只有朱胤仍然大马金刀地坐在位上,指着身前的一张空椅子道:“这位官爷请坐。”
那军官把众人扫视了一遍,摇了摇头,说道:“军务在身,不敢耽搁,请问是哪位请我过来?”
朱胤见他不坐,这才徐徐站了起来,把手一拱,说道:“是在下,小姓朱,请问官爷高姓,敢问贵军到青龙港有何贵干?”
那军官拿眼睛打量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说道:“原来是朱官人,在下姓耿,奉命领兵巡视海防,这里有甚么异常没有?”
这军官正是新晋的平海军一团甲哨哨长,耿四。
朱胤道:“异常倒是没有,只是请问,贵军是只巡这一天哩,还是今后都有巡视?”
耿四知道他们这些商客想问甚么,出行之前陆鸿还特意向他叮嘱了,如果青龙港的客商有问话,他需得尽量答复,因为这些客商们是最早遭遇过海匪的人,手里或多或少都有些情报。
于是他客客气气地答道:“奉咱们陆指挥使的的军令,从今日起,平海军不间断巡防,诸位若有海匪方面的消息,请派人到指挥所找我们的范录事,凡是提供可用情报者,皆有重赏!”
他话一出口,小会馆里顿时群情激奋起来,看来边军这回是要动真格儿的了!
当即便有人叫道:“耿大人,情报咱们有的是,这里几位朋友都有船出过海。也不用重赏,只要咱们大军能平了这股匪患,小人白送情报不说,还要另捐钱货劳军,要钱要物,大人开一句口,三五百贯绝不还价!”
众人纷纷附和,那白三爷跟着说道:“老陈说的不错,咱们这些做买卖的,没地位没脸面,穷得只剩钱,如果大军能平了海匪,我青州白家豁了出去,也掏一千贯!”
各人当即一千二千地争相表态,而且价格越喊越高,将耿四都听得傻了。乖乖,这些商人眼里钱都不是钱?
唯独朱胤半晌没有发话,他站在吵吵嚷嚷的人群当中,等到议论声小了一些,这才把手一挥,沉声道:“不用乱叫嚷!”小会馆里顿时静止下来,他转向耿四说,“耿大人,你们陆将军当真要打海匪?”
耿四一听便不高兴了,瞪着眼睛说:“咱们大人说了打,那当然就打!别说是小小海匪,就算南唐侉子再来,咱们大人也再把他们打回去!”
朱胤点头道:“那就好办,今日来的商会朋友不多,人微力薄。但只要平海军肯出兵打海匪,我朱某负责筹措军费,二万贯送到贵军大寨;打成了再加三万!少一个子儿叫我朱家从此拜不到财神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