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嬷嬷听了一愣,竟有些不敢相信这话是从这泼辣刁钻的四小姐嘴里说出来的,曾经的叶知安多么的嚣张跋扈,叶府内外也是闻名的。
今日她特意挑了时间来给她送晚膳,为得就是棒打落水狗,好好地酸一酸她,没成想这四小姐倒是个有分寸的,如今对她这个下人毕恭毕敬的。
“嗨!四小姐您这是说哪的话呢,我们这些做奴婢的不都也是应该的么!”李嬷嬷十分受用的应承着,又多寒暄了几句便退下了,那趾高气昂的模样,让绿衣看了直咬牙。
“小姐您这是干什么啊!”
叶知安不言语,活了两世的她比谁都知道阿谀奉承的重要性。
现在她寄人篱下,也唯有讨好身边的人才能换得一点胜算,能多活些日子。
半响,她又有些为难地看了看这晚膳,本来她已是冻得打寒颤,还要喝这冰掉的粥,馒头凑近一闻也满是馊味,倘若是吃了这些,别说晚上出去偷柴火了,就连床都下不了。
她有些窘迫地一笑:“绿衣,今日我实在是张不开口了……你要是真心疼我,待会儿你吃饭时,给我顺点吃食,也好让我垫垫肚子。”
绿衣看着自家小姐这副不害臊的模样,惊诧之余倒是有些无奈,罢了,虎落平阳被犬欺,想必小姐也不得不夹紧尾巴做人了。
夜微深,叶知安套上绿衣换洗的丫鬟服,这才感觉到实实在在的暖意,打了个哆嗦,心中咒骂着叶府,又恶狠狠地咬了几口绿衣送来的素包子。
心中不禁小小的感叹,这才是人吃的啊,她穿越来的这些天不知是怎的活过来的,待遇竟是比丫鬟还差许多……
恢复了些许元气的叶知安精神抖擞,扯着绿衣便往柴房走,叶家虽不说官职有多大,但叶老爷子这些年倒也敛财不少,夜色中纵眼望去,叶府还是气派十足的,看得叶知安有些眼花缭乱。
很快到了柴房附近,叶知安带着绿衣灵敏地躲在树后,谨慎地看了看柴房,这才瞧到柴房门口空空荡荡的,原来根本没人把守。
也难怪,像叶家这样的财大气粗,连丫鬟都过得比一般人家滋润,又有谁会那么欠出来偷柴火呢。
叶知安想了想,于是便大摇大摆的跟绿衣进了柴房,还特意让绿衣挑最好的拿,只是俩小丫头片子又能搬得动多少,两人抱着满满的炭火柴木回了屋子,看着彼此灰头土脸的模样,不禁笑成了一团。
点上了火,叶知安这才被烤得暖烘烘的,绿衣还十分贴心地把晚上的粥在火上热了热,叶知安喝了粥,裹着还算厚实的被子入眠。
梦中前生今世的事情不停在她脑海中回闪,情啊爱啊,恨啊痛啊,感觉都悄然淡去了,唯有剩下的意念便是想要活下去。
想要有一园花草,一个小小的厨房,日出而起,日落而息,温饱尚可,她也算是此生无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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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知安靠着偷来的柴火和绿衣时不时的救助,也算是熬过了最冷的时候,新春将至,府中已是开始张罗起来,贴福字,挂灯笼好不热闹,唯有她的院中仍然是冷冷清清,无人问津。
只是今儿却稀奇,平时爱睡懒觉的叶知安倒是起了个早,忙让绿衣此后她洗漱更衣,她特意挑了件轻薄的粉色罗裙,穿上了叫人看了都冷,叶知安还偏要作,非让绿衣给自己梳了个双丫髻,还拿出压箱底的胭脂稍微在唇上点了点。
一番仔细打扮下来,让绿衣看得都晃了眼:“小姐,您可真好看。”眼前的女子面若桃花,脸庞白皙得不似人肌,朱唇红得漂亮干净,穿着轻飘飘的裙子,宛若冬日里的仙子下凡。
曾经的叶知安,年纪小小,却偏爱繁华琳琅的衣裳,也总梳飞天髻,戴满了簪子步摇,小脸也擦粉擦得厚重,看不清原本的样貌,虽是华丽,却多了几分庸俗。
如今这般打扮,丽静又不失庄重,让人啧啧称赞,只是……太薄了些。
“小姐,我还是给您找几件外裳您选选搭着吧?”虽然都不厚重,但起码也是顶些用的。
叶知安摇摇头,她沉思道:“今日是大寒时节,距离母亲被处置也有些时日了,我也该去探探祖母,说几句吉祥话了。”
她故意穿得单薄,不是没有理由的。
叶老太太居住的养心居清净素雅,连扫地的下人衣着都朴素至极。
叶知安过来请安时,老太太一早就起来练字了,一笔一画,正在精神头上,便听到门外有人轻声传:“老夫人,四小姐来给您请安了。”
叶老太太心下马上起了疑虑,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骄纵的老四孙女也开了窍?
论起以前,这丫头仗着母亲得宠,从来都是万般不愿来探她,更何提与她请安?
想必是如今落了马,打好了如意算盘,来与她凑亲近。
“知道了。”老太太不冷不淡道,并没有打算给叶知安这个脸。
这一句知道了,便让叶知安在雪中侯了一个时辰,任穿得厚重又皮糙肉厚的绿衣都忍不住搓手跺脚了,反而是穿得单薄,身娇肉贵的叶知安站得笔直,面色平静如水。
这苦她上一世里吃得不算少,儿时只要成绩掉出全班前五,就会被父母关在门外,罚站罚跪总是家常便饭,经常有父母忘了她的时候,她就只得在雪地中站上一整天,昏厥了才会被带进家门。
于是叶老太太一出门就看到了这一幕,不老小的闺女了,穿着轻如薄纱的衣裳,露出的肌肤惨白,小脸已是冻得隐隐泛青,但还是规规矩矩站着,低眉顺眼却不卑不亢。
叶知安听到动静,一抬头,却见这样一个慈眉善目,穿着华贵富态的老太太,她心中略略一惊,这不正是自己上一世里的奶奶吗,除了稍微胖了些,容貌竟不差分毫。
只是此时却不是惊讶的时候,她收起情绪,接着露出一个恭敬漂亮的笑容,唇红齿白,干净利落,眉眼里没有藏任何的委屈不满。
老太太一瞧,虽是还带着许多不忿,但毕竟是自己个儿的亲孙女,又是小小年纪,受了这样的苦也不抱怨,左右她也是对叶知安有了些许改观的。
“还站着作甚,还不赶紧进来奉茶。”
叶知安连忙答应了一声,迈开自己僵直的腿,进了老太太的屋,总算是暖和过来些许。
屋中陈设简单,墙上挂着几张佛像,而叶知安仍然恭顺地站在一旁,嗅着淡淡的香火味儿,看着下人沏好茶,眼疾手快地接过来,端到叶老太太面前:“祖母,请饮茶。”
叶老太太轻哼一声,接过来抿了口,便搓搓手中的佛珠,不再言语了。
叶知安却没觉着多尴尬,反而是笑着开口:“今日是大寒了,雪下够了,湿气便更重了,孙女惦念着祖母的膝盖是否又隐疾发作,特意来瞧瞧您,只是孙女如今闭门忏悔,过得清贫,也没什么拿得出手,近来倒是看了看医书,若是能给祖母揉捏按摩一下缓解痛意,孙女也算是了了这桩心事了。”
她说着,言语里真切地带着关怀,叶知安上一世里,爹不疼娘不爱,只有奶奶最疼她。只是不知这一到冬天就犯风湿的毛病,如今有没有变化。
叶老太太真是稀奇了,自己的腿痛已是多年顽疾,一向不朝这些娃儿诉苦,也便无人问候,这泼辣丫头竟能如此有心?
只是不管是真是假,老太太许久没受过如此体己的关怀,这时不免心中一暖。
平日里来,府中的姨娘夫人,小姐公子们来孝敬她,也不过是表面上的花花功夫,她楚痛多日,又有何人在乎?
但怎么说都是年逾古稀的人,她仍然不动声色道:“你有这份心便是极好的了。”
叶知安听罢,还是笑,走上前,丝毫不嫌弃地跪在了叶老太太脚边,一双从未干过重活儿的玉手轻轻揉捏着那被风湿折磨的地方,熟稔得像是在做多么平常的事。
依稀记得,曾经她也是这般跪在奶奶脚边,用从网上学来的手法,生疏地为老人家去缓解疼痛,想到这儿,她心中一酸,只可惜奶奶之后死于心脏病,一个人孤零零地倒在了乡下老家,三四天后才被人发现。
自己上着寄宿高中,放了假才知道奶奶的死讯。
而这时叶老太太可不知道她在思虑什么,只觉得这丫头真是有点本事,自己本身疼痛难忍的的膝盖竟在她的手下有了许多缓解。
叶知安老老实实地给叶老太太揉了半个多时辰的膝盖,期间只要叶老太太不问,她便一言不发,规矩懂事得比丫鬟都能耐。
最后临了要走时,竟连件厚重点的衣服都没要求,只是多多给老太太嘱咐不要大动肝火,天阴冷就多歇息。
叶知安出了屋,便再也忍不住眼泪了,鼻头一红,边走边轻声哭了起来。
她的确是想奶奶了,她也的确没自己想的那么坚强,那个世上唯一对自己好的人,那个自己没来得及尽孝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