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哦了一声,对解缙露出一个疑惑的目光。
解缙当即低声道:“刘舍人讲遍四书五经,偏礼记、诗经、尚书三本皆只讲了一场。”
说完之后,解缙合手退后,默默的低头站立着。
朱允熥的眼睑却是猛的一抖。
泄题!
朱允熥的脑海中,忽的闪过这个词来,旋即又目光深邃的盯着低头站在自己身边的解缙。
如上所说,会试头三天的答卷是最重要的录取参考,三篇四书、四篇五经。考生提前是不可能知晓考题范围的,更不可能知道具体的题目是什么。
然而现在,刘三吾在国子监里讲课,偏偏礼记、诗经、尚书只讲一次。
孝经和论语是必考题,礼记和左转至少选一题,余者则是多选一出题。
而刘三吾这一手却是做的巧妙无比。
已经不用想,朱允熥都知晓今年会试四书五经要考的,必然是孝经、论语、左转、礼记、诗经、尚书这七道题。
一旁与孙成同行而来的田麦,则是默默的瞥向贡院。刘三吾这是又多了一桩罪名了啊。
只是解缙却又迟疑道:“可即便如此,也不能坐实某些……毕竟,这件事举子们大多都是知晓的。”
解缙想说,当所有人都知道今年可能要考什么的时候,也就可以理解为所有人都不知晓。即便是知晓了,大家也都是在同一个起跑线上。
然而朱允熥却是摇了摇头:“人与人是不一样的。”
淡淡的说了一句,他也就没了继续看下去的兴致。
站起身,瞪了一眼光顾着给自己撑伞,自己浑身淋雨湿透了的雨田,朱允熥从孙成和田麦带来的人手上拿了一柄伞,独自撑着伞就沿着城墙,往东城方向走去。
解缙茫然的回头看向撑着伞,独自走进雨雾之中的皇太孙,一时想不明白,不经又回头目光复杂的看向那片被笼罩在雨雾中变得模糊不清此刻却又容纳了七千多名举子的贡院。
“对了!对了!”
“押对了!”
“全都对了!”
“咱今年必中进士,最差也得是个同进士出身!”
贡院里,那好似连绵不绝的号舍中某一处。
一名抢先冲进贡院,找到自己号舍,取了考题和试卷、纸张的年轻举人,满脸欣喜的望着纸上的七道考题。
而有此感叹的举子,却并非独此一人,一道道细微的惊叹声,在连绵的号舍里此起彼伏。
同样是在某一处号舍里,高仰止目光闪烁的盯着面前的考题,不仅长叹一声。然后便默默的审题、解题,最后在纸张上开始打起草稿来。
三天的时间对于贡院中的考生们而言是漫长的,然而这样的经历却还要持续六天。
第三天,从早上开始便有举人将头露出号舍,然后就会有文书和差役上前,确认举人是否交卷,在得到确定的答复之后,便会将这些举子的考卷统一收取到弥封官的公房中,对试卷进行折角遮名盖印。
随后,会有送到眷录官处誊抄试卷。考生试卷原本送入库房封存,誊抄副本送往十八房同考官处批阅。
防止作弊的方式方法严苛极致。
然而,凡是有人参与的事情,就必然存在着漏洞可以钻。
高仰止用了两天半的时间,在第三天的正午,吃了一块自己带进来的肉饼,喝了几口水后。
再一次确认试卷无误之后,便将脑袋伸出了号舍。
随后,就有两名小吏走了过来。
其中一名小吏淡淡的看了高仰止一眼,脑袋下意识的向着左右看了看,而后便问道:“可曾确定做完?”
高仰止答:“确定做完。”
“如此小的便将相公的卷子收走了。”
“取走吧。”高仰止挥挥手,便合手环抱向后一靠,他实在是有些疲倦了,余下的时间到明天,他还需要好好的休息一顿。
而那两名小吏,则是将高仰止的卷子取走,到了弥封官处,小吏一直盯着高仰止的卷子,直到纸卷被弥封盖印,又将高仰止的卷子放在了最上面,带着一堆的试卷送到了眷录官处。
眷录官是有好几名,这是为了保证誊抄的速度。
小吏将弥封住了的试卷交给眷录官处的小吏,手掌在最上面拍了拍,对方便默默的点了点头。
随后,属于高仰止的那份试卷便被交由眷录官誊抄。成为了一堆试卷中最下面的一份。
等到数量够了,此处的小吏便搬着这堆试卷,送往十八房同考官处。
在前去的过程中,本在最下面的属于高仰止的试卷,则是被悄无声息的放在了最上面。
至同考官处,试卷便交给了此处帮助同考官们批阅试卷的阅卷官们。
送卷的小吏,依旧是手掌在最上面轻轻的拍了一下。接卷的小吏便将最上面一份扣住,几名小吏分掉试卷,分送给一名名阅卷官。
手中扣着高仰止试卷的小吏,将试卷交给了最角落里的一名阅卷官。
“大人,卷子来了。”
阅卷官抬头看了一眼小吏,见到小吏对自己抱拳,外侧的手掌手指却是向下。
便无声的翻开被放在最上面的那份试卷。
翻阅不过几眼,这阅卷官便向后一扬,轻声道:“平仄不分,言辞不通,独笔墨优,何以举人。”
说完之后,便将那份属于高仰止的考卷副本给丢到了一旁的竹筐里。
而后,又取了一份试卷翻阅起来,见糊名处折角有指甲痕,便悦声道:“文章自成,圣贤于心,笔墨有力,可堪教化。”
于是,候在身边的小吏,就将这一份试卷小心翼翼的取了,送到同考官面前。
同考官亦是翻阅一遍,逐字逐句,不曾见有错漏之处,便提起青笔定下二十多字的批语。
这便是取中了。
此情此景,于此刻贡院之中,处处可见。
一切,都在无声之中。
第二百五十一章 放榜日点名抓人
七千多名举子参加科考的事情,是大明这二十五年来人数最多的一次。
往年最多不过三四千人,而今年之所以会有这般多的各道举人参考,皆是因为朝廷说的今科要大举取材,充实日益空缺的朝廷及地方官缺。
大明朝的读书人,通过县试就能获得生员的称号,拥有一定的社会地位。
再经过府试、院试,取中者就是秀才,将会初步拥有政治地位。见官不拜,同官入席。
而只要再通过乡试,成为举人,将会自动获得成为朝廷官员的资格,作为候选官等待朝廷任命为官。
但大多数的举人,即便是能够通过各种方式入职官场,终其一生最多不过是做到一地知府的位子。
便是成了京官,至多不多各部司科主事而已。
大多数的举人进入官场,大多也就是在地方上转来转去的,最多侥幸是在退休前混个一道布政使司参议、亦或是布政使司参政的位子。
而一旦通过科举会试,参加殿试之后,金榜题名,两榜进士,他们的政治地位将会全然不同。
头等的一甲状元、榜眼、探花,可直接充任翰林院学士,二甲前二可成为金殿、玉殿传胪,二甲进士及第、三甲同进士出身则可以入各部司科衙门观政、或直接由朝廷委任成为地方官员。
今年朝廷恩科,大规模取仕委任官缺,所有人都在等待着那张金榜到底会有多大。
九天的会试,说漫长也漫长,说快也快。
在一片秋雨之中,洪武二十五年的恩科会试也慢慢的结束了。
而应天城里头却是更加的热闹起来。
城中所有的店家、酒家早在一个月前,就从各地大肆采购酒水,以备这数千名举人老爷会试之后畅饮。
秦淮河畔更是从一个月前就开始做起了件件新衣,姑娘们几乎是将城里的胭脂铺子给买空。
所有人都在盯着那数千名全力以赴考完试后的举人们的钱袋子,当然也有他们的身子。
甚至也因此兴起了举人贷,放贷人毫不担心这些举人是否能够还的起欠款。只要他们登榜,那就是进士老爷,就是朝廷的官员,自然不怕他们会没钱。便是不中,这些个举人老爷哪个家里是缺钱了的?
这也就倒是每年会试之后,应天城的餐饮及娱乐行业会迎来一波行业产值暴增的场面。
而在这过程中,考完试的举人们,也不管更是去城中寻花问柳、吃喝嫖赌、好友相聚,还要去拜谒同考官、主副考官。
可谓是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宴席上,这些同年、坐师可谓是谈笑满场,载歌载舞。
而这些个出题宴、出帘宴、取卷宴,便将九天会试后到放榜日中间这短短几天给占据,从另一方面也导致了科举会试的考官们只能首重前三天的四书五经卷,而没有时间去关注考生们后六天的试卷。
圣贤们的文章都能写的好,些许诏诰表判、策问自是也能写好的。
除非都是唐伯虎那个倒霉蛋。
江宁县东北隅是个好地方。
在东花园北边,便聚集了金陵四十八景中的‘来燕明堂’、‘桃渡临流’、‘长桥送妓’三景。
恩。
除了来燕明堂是和王谢世家的燕明堂故居有关,其余两个都是和女人有关。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导致这一块沿河多传闻之中的秦淮名楼,多出秦淮名妓。
而更有趣的是,河对面就是夫子庙、江宁府学、贡院。
或许,可能是因为年轻的秀才、举人们都是年轻火气大的人吧。
利涉桥就横跨在贡院和大石灞街中间。
南岸,是一栋栋一片片一座座的宅院楼阁。
每每城中华灯初上,便能隔着河看到这些个雕梁画栋的楼宇之间开着的窗户后,是一名名身形苗条、姿态妩媚的妓子,掐指弄花,眸含春意。
几名刚刚结束了九天会试、中午参加了一场宴请同考官的酒席后,便赶来秦淮河的举子,正高坐临河二楼雅间里头。
私下里,三五名举人相聚一桌,人人身边皆有一两名模样姣好的妓子作陪,一侧还另有妓子抚琴奏瑟轻拨琵琶。
其中有人仰着头将身边妓子手中酒杯里的琼浆玉液灌进肚子里,又回渡半杯还于妓子,最后才对着几位同年问道:“你们说,今科朝廷到底会取多少人填榜?”
会试放榜前,会试考官们需要从所有的举人之中,层层选出合格优秀的举人填榜,而后隔日放榜,再过几日复试,完毕之后方才是殿试,正常的成为天下人向往的进士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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