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乔贞准时来到了猪和哨声酒店附近。从得到纸条的途径来看,对方显然能够掌握他的行踪,所以提早前往侦察是没有意义的。晚上八时本应是酒店生意最热络的时候,乔贞据此判断对方顾虑到自身安全,所以选择在人多的地方见面。他进一步考虑,法拉德显然没有必要这样躲躲闪闪,这让他放松不少;但是这同时表示这件事可能和目前最紧迫的现实无关。所以在步行到酒店门口之前的几分钟,他心情很矛盾。
当看到酒店大门是紧闭着,门缝间没有一丝光线透出的时候,突如其来的焦虑感驱走了乔贞的内心矛盾。
他问了问街对面店铺的伙计,得到的回答是:“一整天都没开门,也没看见人出来。”
“昨天晚上呢?”
“昨晚?生意好得很呐,比往常还晚半个小时打烊。”
这不对劲。虽然乔贞是这里的常客,也很熟悉酒店老板朗斯顿一家人,但不带感情地说,他们不会是用来要挟他的最佳目标。对方也许是需要一个足够大的场所,也许是要展示什么,乔贞都无法确定。他能确定的,只有对方肯定不止一个人,并且试图彻底掌握主动。这一点,在乔贞发觉自己难以考虑下一步行动的时候就意识到了。
他原先预计这会是一次拥挤场所的隐秘会面,所以按照纸条上所说的,没有带增援。实际上他也没有正规理由动用人手。从收到纸条开始,整件事都显得很奇怪;他无法把它和过往遇到的任何类似事件等同起来。但他知道,不面对这件事是不行的。
乔贞走到酒店后面,而后门也是紧锁着的。他抬起头,看见二楼窗户有光透出来,但立刻发觉那只不过是月光的反射。当回到店面前方的时候,乔贞发现正门打开了一半,里面仍然漆黑。
他想,也许里面的人通过某种方式已经监视他一阵子了,正催促他快做出下一步行动。半开的门像是在嘲弄他的犹疑不决。乔贞也无法忍受自己再这么陷落在举步不前的焦虑中,就走上前去,决定把一切交给自己的经验。
乔贞右手握住匕首,左手缓缓推开门。通往大厅的走道比较狭小,月光帮不上多少忙。他走进去,让门开着。刚刚走进大厅,他就知道屋里远远不止一个人:耳边传来鞋跟摩擦地面的声音,和杂乱的呼吸声。他甚至听到了一句“快”。
店堂中央天花板上悬挂的油灯,和柜台前最明亮的一盏烛台同时亮了起来。火光很快照亮了屋内的人,他最先辨出的是埃林,和他身后墙壁上悬挂的一条横幅:
“乔贞,这是你的三十五周岁生日!以及与埃林·提亚斯合作十周年纪念日!”
除了埃林,他还看见了站在柜台后的朗斯顿夫妻俩,几名和他往来较频繁的同事,以及刚刚点好天顶的灯,正从梯子上爬下来的一名手下——今早让达莉亚帮做早餐的那一位。
达莉亚正坐在屋子中央的一张桌子旁,微笑着。烛光驯顺地回应着她眼瞳的神采,在她的嘴唇上留下一抹温润的琥珀色。在看着乔贞的时候,她稍微抬抬眉尖,抿了抿嘴,仿佛是要为自己参与这个有些荒诞的计划而表示轻微的无奈。这无奈,只是因为整件事小小的欺骗成分而生,而不是为了它的本质目的。
乔贞收起匕首,望向埃林。“……‘如果不想事情无法收拾的话’。”
“如果你不来,”埃林说,“我们的心都得碎了散一地,那可是没法收拾干净了。”
对方人很多,知道自己的行踪,需要足够大的场所来展示什么——至少这些推论本身是没有错误的,乔贞想。
站在柜台后的舍尔莉·朗斯顿对埃林说:“我早说了,乔贞怎可能不来?这事能吓住他?”
“别多嘴。”埃林把右手掌伸给舍尔莉,动了动食指。舍尔莉略微叹口气,从围裙兜里掏出两枚银币,让它们落进埃林的掌心。另一个客人也摇着头交给埃林两枚银币。
“你们又赌了什么?”乔贞说。
“我赌你会正正当当走前门,他俩咬定你会爬二楼窗户。”埃林转向舍尔莉说了下半句话。“结果人进来了,又忙着夸别人胆大。女人呐,总是口是心非。”
“你呢?”乔贞对达莉亚说。
“我没参与,我只是等。”达莉亚说。“生日快乐,乔贞。”
“谢谢。”乔贞说。他看着达莉亚,心想今早我怎么能一点端倪都没看出来。他不知道达莉亚心里也正在想着:“还好早上我表现正常,没让他看出什么来”,并且为之产生了小小的胜利喜悦。
最先接上达莉亚的是刚从梯子上落下来的年轻手下。“生日快乐,头儿,”他说。平常他总是称呼“乔贞大人”,似乎是为了迎合这个私人场合的气氛,才临时改成比较随意的“头儿”。话出口后他有一些尴尬,但并不后悔。接下来,是舍尔莉。十多年过去了,她毫无保留的笑容还是一点都没变;如果不是因为这笑容,猪和哨声也不会有这么好的生意。其他人纷纷跟上,到最后没有说祝语的反倒只剩下埃林,因为他在嚷嚷:“你们都不识字的吗?条幅的后半部写的是什么?某某人与埃林·提亚斯合作十周年纪念日。怎么都没人给我表示一下。”
且不谈三十五岁是不是一个特别值得庆祝的生日——乔贞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出生日期。在生命的头几年,他甚至不知道“庆祝生日”这种习俗的存在。进入七处训练的时候,他把报名表格上方的编码倒转顺序,填进“出生日期”一栏。这也算不上他和埃林合作十周年,因为十年间两人有一半时间是在分别工作。但这都不重要。“谢谢各位,”他说。
舍尔莉从厨房端出了蛋糕。那是猪和哨声的招牌晚餐糕点,外表朴素,撒着一些坚果仁,做足了能填饱在场所有人的份量,而且已经切成份了。它远比涂满花式奶油的甜腻品更适合这里,也更能让大家满意。除了它,还有别的食物和酒。还有油灯明亮的光。还有一个没有外人打扰的晚上。这儿什么都不缺。
后来乔贞知道,这事最先是埃林的主意,而把地点选在猪和哨声酒店,却是达莉亚决定的。埃林提议选在郊外或者找一栋荒废的屋子,理由是“用猪和哨声酒店骗不了他”,但两样都给达莉亚否决了。至于横幅后半部的“合作十周年”,则是埃林私自买颜料添上去的。他们没有再做别的生日会公式化行为,他们知道这不是“欢庆”,而是“休息”。即便不是只为了乔贞,这些忙碌的人也都需要这样的一个夜晚;它太珍贵了。
十分钟后,达莉亚在和舍尔莉聊天的时候,埃林来把乔贞拉到屋子一角。
“我听说过法拉德的事情了。”埃林说。
“听说他的什么了?”乔贞把手中盛着一半蛋糕的盘子放下。
“嗨,别那么紧张。我只知道发生了一场会谈,你也参加了。从那以后,你就变得古古怪怪的。别的一概不知。”
乔贞看着他,没说话。
“我看起来像在骗你吗?”
“我想没有。否则你根本就不该和我谈这件事。”
“我骗了你一点点。其实我还知道,法拉德也带着送葬人那种玩意。那到底是什么?我看我们哪天迟早也得接触到。说不定老人提供给马迪亚斯的黑家伙,正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忙着梳妆打扮。你不好奇吗?”
“我不会称之为好奇。如果可能的话,我想知道他们怎么弄来这种杀人机器。还有,怎么阻止继续使用它们。”
“行了,高兴点。别又把脸给扳起来。虽然我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我知道,你没问题的。对吧?”
埃林右手拍拍乔贞的肩膀。
“我该为这个事谢谢你。”乔贞说。
“别客套了,这一半是达莉亚的功劳,一半是我想找理由大吃特吃这玩意。”埃林右手掐着一小块蛋糕送进嘴里。“呃,有的东西还是略微尝尝,保持模糊的印象比较好。现在我觉得它口感太糙了。”
埃林打了个嗝,乔贞下意识后退一步。他感觉到左侧有目光注视自己,转过头去,看见达莉亚和舍尔莉望向这边,说着什么,并没有回避他的视线。
“女人的小秘密,嗯哼。”埃林说。
乔贞转回头来。“你确认没有人和达莉亚说过……”
“我已经和在场所有的知情人打了招呼,”埃林说,“你放心,她不会知道马迪亚斯的事情。我看最有可能守不住口风的倒是你。”
这句话倒没错。不提这个话题还好,现在作为欺骗者的自责,又试图浸入乔贞的内心。
“真要谢谢我的话,就暂时把这些东西都放一放,这可是你的生日会。现在我们来玩点有趣的。”
埃林走到了酒店中央,用铁勺敲了敲手中的盘子,提高嗓门。
“女士与先生们,作为这次生日会的总策划,我知道你们都很佩服我的精心安排,但是我还有更棒的主意。听仔细咯,这是提亚斯家族内部流传已久的,能让已经接近完美的生日会,变得更完美的秘方。规则很简单:任何一个人,随便是谁,站到我这儿来,说一个关于生日会主角的故事。必须是真实的,也必须让人一下子都能听出来:‘对,这说的就是乔贞’。很简单吧?谁愿意第一个来?”
评论:
这一章太有爱了……我仿佛看到了乔贞头上浮现的加粗体“囧”……
对方人很多,知道自己的行踪,需要足够大的场所来展示什么——至少这些推论本身是没有错误的,乔贞想-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