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沈怀霜微微侧首,闻声望来,眼上白绫未卸下:“醒了?”
    此时天光熹微,钟煜以为沈怀霜会停剑。
    沈怀霜恍如眼前无人,照旧起了势,修长的手握着剑,流动地使出玄清门剑法第一式“水起风生。”
    庭院空气似乎被他劈开,长剑化开光弧,一地落叶扫动。
    哗哗叶落,钟煜目光下移,他才发觉沈怀霜足下画了一个容四人站的小阵。
    剑气如催动江流波涛,奔腾汹涌而去,剑尖所向,江流所指。沈怀霜握剑,旋身划开一道光弧,剑尖分毫不差地刺向圆阵的壁上。
    壁上一亮,给他一点颤动反馈。
    沈怀霜紧抿的薄唇才松了一些。
    钟煜看到这行云流水的一势,呼吸微一停,血液流动。
    他自小被他外祖家高手带在身侧,他用剑十年,一套莱阳剑法,已使得出神入化,远超旁人二十年功力。
    可一个人是如何能练就如此深厚功力的?
    这剑比他莱阳用剑五十年的宗师用得还要出挑。
    钟煜干脆不走了,伫立在屋檐下。
    剑主出招前便算定了一个方向。
    在他使出时,屡屡都是分毫不差地朝原阵刺去。出剑腕间丝毫不见颤抖,如此整整半个时辰,不见他休息,也不见他犹豫片刻。
    望着沈怀霜的一招一式,钟煜恍然发觉,这一套千变万化的剑招却一共只有五招。
    这五招看似变化不大,随剑主应变,如万花镜中所见,只要些许应变,剑意便截然不同。
    玄清门剑法确实只有五招。
    风生水起、天地归心、木强则折、万物齐一、意无所执。
    这些无一不是玄清门先掌门,元白道人所创。
    元白道人作为开山祖宗,沈怀霜却将这一套剑法用至巅峰。
    钟煜从方才的惊艳中抽身出来,上前道:“先生以白绫蒙眼,是为了贯通灵气?”
    沈怀霜答:“感知剑意。剑意由心生,不见物却可以破万物。”
    沈怀霜解下了眼上白绫,朝钟煜看去,好像一早就知道他没走,应道:“子渊,璇玑阁论剑,你想去看看么?”
    璇玑阁虽然在中原各地都有据点,主殿却居于不问世事的蓬莱洲,除了御剑,只能走水路。
    璇玑阁排布青云榜,年年更新修真高人。
    沈怀霜本以为自己不用去,哪想刚回崐仑,飞鸽报信,他才知自己原身居然在青云榜上居于第六。
    钟煜闻言,眼底如泛着光,日光照在他面上,镀过他的鼻梁、薄唇,应道:“愿与先生同去。”
    第58章 十年磨一剑
    蓬莱洲路途中,灵鸽往来不断,振翅划过,缩成天地间小小的白点。
    天际一座大山悬空,山上草木环绕,犹见碧波。
    宋掌门带着身后数百个御剑而行的同行,御剑同行,百来浩浩荡荡,撑足了崐仑排场。
    张永望盘坐在木船上,抓了只没什么用处的灵鸽,眼对眼,专心致志地念叨替身符箓。
    咒语落,一阵烟雾过,灵鸽对面呆呆楞楞的“张永望”。
    那张鸽子脸上一瞬流露出惊喜神情。
    又一瞬,白烟冒气,张永望回归原身,他手上鸽子呆滞地望着他。
    咕咕咕。
    张永望大失所望,抬头往天际一望,替身符箓却从他手上滑落。
    天际,一身鸦青少年伴在穿着天青色衣衫的沈师叔身侧,两人御剑同行,在低声说着话,少年开口时,聆听认真,低眉眼中见锋芒,抬头却敛了那些芒刺。
    张永望也已到金丹修为,目力能瞧清许多,看清了那人是钟煜,他又吃一惊。
    两人御剑速度极快,沈师叔明显没放水,凌空御剑,恍然如天人,谁像钟煜竟然跟得上这速度,且丝毫不显吃力。
    两人并排,肩并肩在说话。
    沈怀霜这几月虽不爱笑了。
    可如今低眉附和,似乎是笑了,笑时虽浅,却有几分真自在。
    张永望几时看到钟煜愿意和人同行,好像他走,也是只愿意和沈怀霜一起走。
    那架势,俨然像他在路上一路护着对面。
    同行的宋掌门开口说了话:“师弟,阁主事多,龟毛得很,估计长留的陆不器要来。你多快能过去?”
    沈怀霜闻言应下,他问钟煜:“跟得上么?”
    白云在他身后舒卷飘散,天际浩渺无垠。
    钟煜:“自然不成问题。”
    两人一前一后,飘飘荡荡,自在天地间,好不痛快。
    璇玑阁山门临山而建,铺着白砖,遥遥望去,如玉阶,在这山门之前,又有两条细长的山路,左右分开,一直通往两处水汽氤氲的湖心。
    两人一下飞剑,踏足在璇玑阁山门,却见眼前烟雾缭绕。
    璇玑阁分主战席和看台,钟煜抬头看了沈怀霜一眼,嘴角一抿,低头在原地抱拳:“送先生到这里。”
    沈怀霜朝前走了两步,又回头,对钟煜:“不用目送了。”
    他一边走,一边徐徐和钟煜道别,走在曲折的长廊前,他才收了目光。
    天青色衣袍消失在廊桥口,钟煜才去了璇玑阁的高处,他寻了处巨树的长枝,支起一条腿,跨坐着,目光寻着那个天青色身形。
    璇玑阁主殿位于蓬莱山中,长廊水榭,飞檐反宇,长瀑从石缝间缓缓流出,汇聚到群心湖上,波平如镜。
    沈怀霜一路上便听天下修士道:“中原灵气愈盛,今年阁主不多日便要建一个联盟,众仙门间互相督查,以免出现魔门中人夺舍、宗门撺掇军政之事。”
    “早前我也听说了……今年黄山似乎很不乐意这联盟,派了榜上第二来。苏道长来势汹汹,要单挑所有人。”
    “哟,那这青云榜不翻天了?”
    “有黑水剑剑主在,这还怎么翻天。”
    “陆不器他不闭关十年,阁主那么大面子,请得到他。”
    说话的人渐行渐远了,沈怀霜本以为随他们同去,便能到璇玑阁比武的观台,哪想走到岔路口。
    在未到岔路前的档口,沈怀霜听到身后有个人懒洋洋开了口,带着几分戏谑的鼻音:“沈道友,你再往左边走,今年青云榜可就打不了了,那便是观战的长席,青云榜前十是去不了的。
    沈怀霜存了不主动约战的想法,客气一笑。
    到了在席上,他处高位而寡言,定定地看着台下。
    剑、枪、戟。
    棍、笔、琴。
    约战四起,刀剑声混合琴音,灵气震荡,近乎波及席间,一圈圈地荡漾开。
    乐声激越,越是动听婉转,越是催人神思震荡。
    座上人几乎人人屏住神识,免于被波及。
    沈怀霜对剑术造诣至巅峰,对兵刃痴性甚高。
    玉笛与剑相对,火花四溅中,他望着剑光,近乎屏息看着,一招拆出十招,解出了剩下的招式,又比对起台上人的剑招。
    席上,高台宽阔,碧蓝如湖泊,底部刻有莲花纹。
    看台上,罡风四起。
    一剑,一剑。
    灵气波及看台,越是到璇玑阁排行高位,对打时间越长,剑光迸发越激烈。
    黄山派第二的苏道长,约战榜上第四。
    苏道长出剑刚正有力,剑影余留,白光萦绕周身,幻出百余道长剑,铮的一声,挑走对方长剑,周围看客一时惊呼,只觉铺面如海啸而来,连同沈怀霜在席上也看得仔细。
    这一剑,以功力而论,绝对是宗师水准。
    沈怀霜自觉如此剑术在九州大陆也难见,此地受修为压制,他与此人同近化神,实力已不相上下。
    苏道长约战榜上,这一战几乎从天明打到了黄昏,他一路青云直上,“铮”的一声,又是同一招,挑下长剑。但见青云榜墨迹化开,直接将他送到了榜上第二。
    苏道长背负了剑,一抹胡须,藏着满眼锐气,对邈远道人道:“还请阁主请来黑水剑主一战。”
    邈远道人在纸上绘制两笔,毫不顾忌道:“倘若我真的把陆掌门叫来了,苏道长也没有再战的必要。”
    苏道长登时一怒:“阁主这话说得,未免为时尚早。”
    邈远道人偏了偏头:“实话实说罢了,道长若想知晓实力差别,只管请他赴宴一战。只是这一战,道长输了,心里过不过的去就另论了。”
    “纵观台上这么多人,容貌保持青年时的人却并不多。你多年苦练,证明道长天赋非凡、努力有成。”
    “可有些东西是天堑。”
    “否则朱掌门也不会在上次十年一战之后,自请榜上除名,江湖不见。”
    苏道长冷哼:“老夫不信你的邪。这一战不打,岂不自欺欺人,何况阁主又何必提及当年掌门一事。莫非阁主今年依旧请不动人。”
    邈远道人脸上波澜不起道:“知道是一回事,直面是另一回事。本来青云榜就是约战便打,也有排名居于道长之下,实力却比道长强许多的人。你只看这五年一变的排名,实属过分执着功名利禄。”
    “还是说道长的功名利禄心还在执意去帮扶西羌。”
    席上众人面色各异。
    邈远道人说的正是黄山脱离仙门一事。
    苏道长一声冷哼,面沉似铁。
    他又道:“有请长留,黑水剑剑主陆不器,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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