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木工皱眉盯着马车内的陈设,指着那个约一人半高的木段,难忍好奇:“这是……”
    沈怀霜看那个挤地方的木段一眼,道:“我想给弟子造一样东西,以便时时习武用。”
    木工的眼睛却瞬间变得明亮起来。
    他想起自己家的一屋子的学徒,屁颠颠地抬了一桶漆到马车上:“郎君!漆水要么?此漆送你了!”
    沈怀霜一入府独独留下几个话少稳重的人。
    他载着一车子木头和漆水,不快不慢地回了宅邸。
    春日午后,太阳晒着正舒服。
    沈怀霜撩起袖子,露出衣摆下一双胳膊,坐在台阶门口,举刀细细磨起了木条。他手上动作轻巧,气力却大,费神又细心的工夫,在手下,很快成型。
    太阳底下,练剑桩已有了雏形。日光淌过,落满八个木段上。
    凭着在玄清门时的记忆,他造出一个与人对打的剑桩。
    这剑桩原理简单,不过是一个木桩上装着八个可以活动的木段,中间用齿轮扣出一个可以扭动的身躯。
    它看着普通,好像也不会动,实际却是沈怀霜的师父元白道人抱着算术,在房内闷算了整整仨月,才做出来的东西。
    机关在中间可以旋转的木身,与它对打时,若稍有不慎,便会被下一个木桩旋转击中,一动皆动,除非碰到东西,否则不会停。
    闷头一棍自然疼。但要是会防御,被击中的可能就会越少,学了新招,或者拿剑近身来砍,完全可以拿它去过招。
    玄清门的校场上,放了一排这样的东西。
    沈怀霜给同门的师弟做过,给许多他记不得名字的弟子做过,如今做给钟煜,自然不会生疏。
    沈怀霜凝眉,注意力集中在他手头做的事情上。
    回想梦境里的事。
    说他不怕,是假的。
    但那到底是原著中发生的事,也许和他的走向会有所不同。
    剑桩陆陆续续在做。
    给钟煜上课的进度,比沈怀霜意想中要快许多。
    这半月来,他与钟煜交谈颇为顺畅。
    少年一点即透,几乎没有不懂的,甚至还会举一反三。
    差不过讲了半个月,他手里那本《调息经》已差不多抄到了终章。
    所幸大赵灵气涨了。
    过几天,师门办收徒大会,他回师门后,直接从师门带本心法出来就是。
    这日,天气渐渐燥热,晨起的时间更适合练武,沈怀霜授课的时间便排在了午后。
    午时进宫,他向皇后告了后几日的假。
    这近半月的教授,钟煜进益颇大,周皇后甚是高兴,告假答应得痛快,甚至客客气气派了人送他。
    去文华殿路上,沈怀霜同富海行走在高墙上的走廊上,低头朝下看去,正见一片空旷的武场。
    大片土地映着太阳,兵器林立。
    场上,一个少年轻衣挽袖,剑刃劈出,腕间舞起,剑尖光华骤然四起,如金光大阵。
    富海在前头抱着拂尘走,一步三回头:“仙师前头有条小径,走这条路去文华殿方便些。”
    沈怀霜却道:“公公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他颔首别过富海,登上了武场的高台,站在上面看了一会儿。
    风过时,衣袖中入风。
    沈怀霜看完钟煜打完一套动作,收回了目光。
    钟煜动作干脆是干脆,可是兵法心法相辅相成,他若要上更高层,却差些东西。
    系统现身:“那这么说来,这气运之子也是个小蠢蛋?!”
    沈怀霜不疾不徐答:“天赋非凡,却也需要趁手的兵器,配个相得益彰。你可还记得,我最早问过周皇后,钟煜用什么。”
    系统:“他不随他外公家用剑?”
    沈怀霜推析道:“周皇后或许不了解,剑为百兵之首,同剑之人需沉得住长气,心思要颇为耐心。钟煜机敏,耐心却不长久,瞬发时气力极大,便如用弓之人适时而动,必要时沉稳,一箭至要害。只是……”
    沈怀霜拧了拧眉。
    只是,莱阳山庄用剑,怎可能会让钟煜用弓。
    沈怀霜一路去了文华殿,在偏殿等时辰到才进正殿。
    他心中盘算着今日所见,本想预备和少年再叮嘱些出剑的技法,不进门,却见钟煜趴在桌上。
    这几日已有了夏日的躁,不日将搬出冬天窖藏的冰。
    钟煜换下了练剑的一身武服,埋首在臂间,金色间白的长袍在身,后背随呼吸上下起伏,额上凝着薄薄的微汗。
    沈怀霜疑道:“殿下怎在此休息?”
    松龄悄声上前道:“殿下从来不肯除了衣服去内堂休息。时辰到了,就让奴才喊醒。这几日,太傅课业繁重,娘娘催得紧,殿下又替陛下祭祖,快通宵两天了,所以奴才不敢叫……这会儿可要奴才喊醒殿下?”
    钟煜眉头紧锁,大概刚才太累,睡梦中也并不踏实。
    沈怀霜微一思索道:“再让殿下歇会儿吧。”
    松龄竟喘出半口气。奉茶太监上来,他忙取过,亲自给沈怀霜奉上,低眉等着,见沈怀霜接过也不起身,像是下定决心道:“仙师,奴才斗胆一问。不知仙师可懂岐黄之术?”
    沈怀霜:“宫内太医是大赵拔尖的医者,怎么?殿下不愿传太医?”
    松龄声音越来越轻:“殿下午后练剑中了些暑气,却说不要因小事惊动娘娘。”
    沈怀霜有几分意外。
    “我识得一些。”
    沈怀霜口中的略识毫不夸张,确实只是基本的医理常识。
    松龄面上感激之意顿现,他搬来凳子,让沈怀霜坐在钟煜对面。
    沈怀霜凝神探了半盏茶之久。
    素衣下,指节上下摁了摁,点过那只金衣臂膀的手腕,如拨弦。
    他道:“殿下寻常中暑,一碗清水搁点盐,饮下就见好了。”
    松龄大喜:“多谢仙师!”
    松龄匆匆出门后,沈怀霜望向钟煜臂膀,眉心却细细皱起。
    系统:“你探出了喜脉呢?怎么手不收回去。”
    沈怀霜凝神思索:“我探出来一些东西,但很不合寻常修道者的脉息。”
    就在刚才,他竟探出了一丝金丹的灵气,这气息汹涌,如狂澜暗藏,像是正在冬眠的猛兽。
    可按理来说,钟煜还没开始炼气,这事根本不可能。
    思及此,沈怀霜的指尖亮起一缕白光。
    这缕灵气莹莹,发着白光,如一尾小鱼,晃着尾没入钟煜腕下。
    系统看了看那缕灵气,挑了挑眉。
    钟煜这破小伙说话不好听,也难为他上心。
    这点灵气一旦入了体内,需存留些时日才会离开,带着用灵者的修为,必要时可以庇体。
    沈怀霜这用法实在太豪横了。
    化神期修为多金贵。
    修真界,一般人不会随意去探旁人灵脉。
    灵气消散后,沈怀霜确认了钟煜能进化虚境的理由。
    在灵气如此低微的大赵,钟煜体内竟育出了金丹的雏形。
    只是它像被下了禁制。
    那颗金丹如被丝线缠绕,只等禁制破除的那一天,破除牢笼,蛰伏而醒。
    沈怀霜思索着未收手,忽然听人喊了一声:“先生。”
    这一声带着初醒时的沙哑。
    钟煜埋首在臂弯,午后没有风,他的额上出了些汗,一双眸子望着,目光冷静,仿佛已看了一会儿:“你刚才是在做什么?”
    沈怀霜避重就轻:“殿下过午中暑,我是在为殿下探脉。”
    钟煜不接话,对上沈怀霜的眼睛:“我睡时尚有知觉,先生,你为何……”
    门口传来脚步声,松龄不知两人说了什么,趋步上前,打开食盖,速速布置了一番,对钟煜道:“这碗东西是早前仙师所言,还请殿下快些用下。”
    钟煜垂眸盯着那盏白水看了会儿,水在碗里化圈晃着,化出水光。
    他眼底一瞬收起锋芒,手摸索着碗盏,一时没话。
    沈怀霜解释道:“殿下午后中暑。盐水消暑,虽是民用的方子,见效却快。从前,我随师父修习,午后中暑,师父便以此物给师门众人灌下,再严重些的,以井水擦背,贴凉席躺片刻,便好了。”
    沈怀霜将闲话收了尾:“今日讲完最后一页心法,我还有一物要给你。”
    钟煜饮下那一碗水,唇上如润了水光。
    他低头看着最后一页心法。
    这东西,他自然提前预览过。
    沈怀霜指着桌上那页东西,讲得专注。
    一堂课,言简意赅,凡是遇到理论的部分,几乎都被沈怀霜用实例跳过,他不反复去阐释字面上的东西,单刀直入,说得痛快利落。每讲完一行都会停顿一番,等钟煜有反应了,才继续往下讲。
    松龄原本在低头磨墨,有时听沈怀霜讲到关键处,不由分了些神,屏息听着。他是一个从来不曾接触过心法武学的人,当下听着,却不觉得生涩难懂,甚至品出了几分趣味。
    沈怀霜那身青衣浆洗得干净,衣襟间满是清淡的味道。
    他见钟煜记录有时跟不上写,便有意放慢了语速,有时干脆停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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