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边的影子好像一个索命的无常鬼,一动不动的在我身边矗立着。转过头的一刻,我真被吓住了。大脑足足停滞了半分钟。我确定我是清醒的,已经从睡梦中完全苏醒,然而当我反应过来,想要大喊,想要翻身跳起的时候,身子和嗓子同时一僵,整个人如同被一团泥巴结结实实的裹住,喊不出声,也动弹不得。
我惊恐的睁大了眼睛,眼睁睁望着这条鬼一般的影子在床边站立。望着它那张白布一样的脸。
在这种情况下,我就像一块案板上的肉,彻底被影子覆盖,对方想怎么割就怎么割。
咯咯咯咯;;
影子突然发出了声音,就好像一个人暂时说不出话,只有声带被震动着,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连绵不断的咯咯声。
“咯咯;;告诉我;;”影子那咯咯震动的声音渐渐凝聚成了足以让人听清楚的音节,它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几乎完全贴到我的脸上,我听见它幽魂一样的问道:“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死的;;”
说实话,现在如果换成一个普通人,估计已经被吓傻也吓呆了,会结结巴巴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毫无保留的说出来。尽管我也很怕。而且局面相当被动,但影子说话的一瞬间,我仍然敏锐的察觉到了破绽。
鬼,是怎么说话的?
其实这是一个常识,赶尸人都知道的常识。鬼说话,和人不同,人的语言实实在在,是一种音波,有些人经历过一些灵异事件。或者模糊或者清晰的听到过鬼跟自己交谈。事实上。鬼所发出的,是魂音,那种魂音是无形的东西,直接反应在听者的大脑里。
但当我听到影子的声音时,就知道那根本不是魂音,那是真真正正的声音。
我的身体因为某种未知的因素无法动弹,但大脑却是正常的,我一听影子问出的话,立即就想到了王瞎子。我很清楚的记得,王瞎子曾经问过我类似的问题。
王瞎子没有得到我的回答,所以才会用这种手段套问我的话。
“说,你;;你什么时候死的;;”影子的声音断断续续,又飘渺恍惚,好像一道勾人魂魄的魔音,我的心神开始动荡,心境就如同突然被丢进来一块大石头,人也被震的摇移不定,我甚至开始随着影子的话努力的回想。
我是什么时候死的?是什么时候死的;;
我的潜意识还在反抗,我在心底全力默诵黄三郎传给我的那篇太上忘心经的经文。太上忘心,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心都忘了,还能记起什么?
“说;;”影子连着问了我两次,我都硬着头皮和它的声音对抗,没有作答,影子显得有些焦躁,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在我眼皮子上方不断的晃,晃来晃去,我的眼神停滞了,太上忘心经的经文瞬间忘的干干净净,忍不住就要张口回答它的问题。
但是,它问的问题,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我已经快承受不住了,恨不得把脑子里所有的记忆全都搜集出来,把答案讲给对方听。我的心神晃动的很剧烈,咬着牙苦苦的坚持。
“孩子,你没有睡吗?”就在这时候,院子里传来傻子妈的声音,傻子妈显然刚刚睡醒,在外面轻声问道:“房门怎么没有关严?”
嗖!床边的影子听到傻子妈的声音,随即灵动的一闪身,轻轻拨开窗户,纵身从窗子钻了出去。它的动作相当灵敏,像一阵烟一样,几乎无声无息的就消失在眼前。
影子消失的同时,我僵硬的身体立即开始软化,如同被石头堵住的嗓子也活络了。我不想吓到傻子妈,挣扎着支起身子,道:“是我睡前忘了关门了,姨,你醒了?”
“夜里风大,记得关好门,莫着凉。”傻子妈听见我的声音,就放心了,道:“我要下地,先给你们做好饭。天还早,你再睡一会儿。”
傻子妈去厨房忙碌了,给我和傻子做好早饭,放在灶台边儿。我再也睡不着了,王瞎子这次对我下手没有得逞,难保不会再有第二次第三次,我得加意提放这个人。
我睁着眼一直等到天亮,起来以后带傻子吃了早饭。傻子妈很惦记儿子,天不亮就忙着下地,半上午的时候急匆匆回来,就为看看儿子。傻子妈回来以后,我说出去转转,刚来莫须村,就接连遇见两件怪事,我至少得亲自把村子所有的情况逐步摸一摸。
我绕着莫须村慢慢走了一圈,从村子的老建筑来看,估计得有四五百年的历史。当初建这个村子的人,应该不是一般的山民,肯定懂一些阴阳风水,因为莫须村的位置,是风水中一个叫做“风门”的吉位。
但是时间过的太久,当初很多痕迹,都在流逝的岁月中被慢慢抹去。我绕了一圈,除了老房老屋,没有看到更多的东西。私央司扛。
到了午饭后,下地的村民有一些跑回家来午睡,我毕竟是外人,而且昨天的事还没完全过去,不想跟他们碰面,所以叫老狐狸再悄悄的去看看,自己马上抽身朝回走。当我快要走回傻子家的时候,隐隐约约听见傻子的哭声,还有傻子妈的叫嚷声。
我加快了脚步,一路猛跑过去,透过院门,我看见傻子家的院子被人掀的乱七八糟,傻子蹲在墙角捂着头哭,傻子妈披头散发,护在傻子身前。
“你家那个外人,到什么地方去了!”王老大叉着腰,粗声粗气的正在逼问傻子妈:“你要嘴硬,就把房子给拆了!”
“你一个守寡的人,家里藏一个男人,是怎么个意思?”旁边有人阴阳怪气的插嘴。
傻子妈顿时恼怒,她不会像王老大那样大喊大叫,只是死死的护着傻子,两只眼睛里憋的都是泪,却不肯哭出来。
“把他的傻儿子吊到外面的树上,看她说不说。”有人知道傻子是傻子妈的命根子,作势要去抓傻子,傻子吓的哇哇乱叫,捂着头动都不敢动。
“够了!”我一步就冲进院子,这些人死缠烂打,如果不教训教训他们,只怕还会纠缠下去。
“找的就是你!”王老大回身看见我,眼睛顿时一亮,领着一群人乱哄哄把我围起来,我本就不打算逃走,冷冷注视着周围的人,慢慢卷了卷袖子。
“大伯年岁大了,难免也会看走眼。”王老大的一个兄弟恶狠狠道:“你杀了人,还敢在这里悠哉悠哉的过日子,绑了!动刑!”
几个人摩拳擦掌的就冲过来,等他们快要冲到跟前时,我猫腰躲过去,顺势一肘子砸在一个人的后脑上。
场面顿时乱了,一群人举着锄头,连喊带叫。这帮山民没有功夫,但常年干活,身子很强壮,我的经验毕竟不足,如果一对一的打,眨眼就能把对手放倒,可这么多人打成一团,我顿时没了优势。
“狗日的,杀了人,还敢还手!”王老大死死揪着我的衣领,我前后都是人,后背被砸了一锄头,我不回身,就抓着王老大一个人朝死里打。
“打够了么?”
一群人打的乱哄哄的,陡然间,王瞎子的声音在院子外头飘了进来。王老大吃了亏,被我打的鼻血横流,很不情愿的停下手,一帮人知道王瞎子来了,都闷头不做声,退到了一旁。
王瞎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静静站在院子外头,那条黄狗跟在他身后,吐着红舌头。王瞎子的威望一直都在,王老大他们背着王瞎子跑来惹事,看见瞎子来了,心里都发毛。王老大走到王瞎子面前,小心翼翼解释道:“大伯,昨天那个事情,我们兄弟几个心里都不服啊;;”
“我的话,看起来也不作数了。”王瞎子冷哼了一声,也不说那么多,转身带着黄狗走了,他转身的时候,我依稀听见他说道:“你们几个,恐怕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王瞎子慢吞吞的走了,王老大站在原地,脸上青红闪烁,他肯定不甘心,但王瞎子第二次出面,如果他再不听,那就意味着不把对方放在眼里。王老大还没这个胆子,回头瞪了我一眼,抹掉脸上的血:“咱们走!”
七八个人跟着王老大走了,我把傻子妈扶了起来,这事归根结底还是跟我有关,我满是歉意,但傻子妈不怨我。
我暂时不会离开莫须村,但感觉自己没法再在傻子家住下去了。我和傻子妈说了要搬出去,傻子妈一直劝,可我不想再给她们添麻烦,收拾了一下东西。走山的人住在什么地方都无所谓,和老狐狸在草窝里安身也是一样的。
我和老狐狸就在村外的草地中住下来,夏末野地里的蚊子很多,咬的人睡不着,一直折腾到后半夜天凉了,蚊子才渐渐隐去。这一觉睡的就晚,第二天早饭时才醒来。
醒来的同一时间,我和老狐狸都听见村子里闹哄哄的,老狐狸跳到树上看了看,低头对我道:“陆家小爷,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村里的人都他娘的围到傻子家了。”
一听这话,我撒腿就跑,跑进村子的时候,果然看见莫须村的人几乎全部集中在傻子家旁边,里三层外三层的把院门给堵住了。我以为王老大他们又惹事,心里顿时火大,二话不说,拨开人群就挤了进去。
等我挤进人群的时候,随即一呆,我看见傻子妈抱着傻子,木头一样的站在院子里,一声不响。昨天来傻子家找事的那七八个人,一个挨着一个,直挺挺跪在院子外头,王瞎子也在旁边站着,脸色有些阴沉。
看到这些,我就意识到,事情不对头了。
傻子妈呆在院子里,表情有些惊恐,我挪动了一下脚步,一下子看见院子外头跪着的那七八个人。
这七八个人脸色铁青,嘴角和眼睛里都淌着干涸后的血迹,身子僵直,仿佛是跪死在院子外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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