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梵景便每日辰时走一趟山洞,给竹苓灌下催长水。
玄冰床已经搬送进来,竹苓也一直躺在上头,只是再未见她醒转过。不过也是这时,他才知道了玄冰床的真正用途。
——作为催长衍生蛊虫的必需品。
虽然玄冰床有抑制蛊虫繁衍的功效,但当初梵景找上温卿良想他让出玄冰床,却是为了在蛊虫快诞出时辅配催长水一同用。
枉费他与九哥智斗那么多年,却被他人摆了道。
可叹,可笑!
因怕他阻拦,梵景便一直封着他的内息。他身体本就虚弱,这一弄倒让他动都无法动弹,好在现在适应了过来,勉强能够移动。
他喘息急促,费了极大的功夫才移到玄冰床边,寒气森森冷气氤氲,他的手才刚触及到床边缘,便觉如针芒刺指。
——极寒。
“苓儿……”他心中猛地一窒,费力探身,便见竹苓秀眉紧蹙面色泛青,就连惯来润泽粉嫩的菱唇也乌黑透紫,明显是冻得厉害了。
但纵使如此,她还是紧闭着眼一动不动,仿佛并不畏冷。
“苓儿……苓儿……”他声音嘶哑,挣扎着翻身坐起,却倒趴在玄冰床中。
玄冰阴寒,此番近距相撞,更是一路渗凉进体,冻凝住所有血液。他冷的发抖,一时间神智都有些飘渺了起来。不过手下动作却并没停住,仍慢慢的、一点一点朝竹苓伸去。
这玄冰床如此阴寒,别说是她,就是他这个大男人都扛不住。他真的无法想象,以往的每次蛊毒发作,她都在这上面受苦受冻……
——她怎么能受得住?!
在这刹那,对竹苓的心疼与怜惜几近将他逼疯,让他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了,好弥补她曾受到的苦楚……
费力的够到她一角衣裳,却凉的仿如谁夜月下早就伤痕累累的心,他不知哪来的气力,竟借着衣角那点力度将她生生拽进自己怀中。
“对不起……苓儿对不起……”她面色青冷的枕在他怀中,全身冰冷俨如死物。他用力箍紧了她,期盼着能分与她一点点温度。
“最初的欺瞒是我的错,我不该利用你,不该让你难过。”身下阴寒之气缕缕入体,他却不管不顾,只怕再让她冻着哪。
他从没有哪刻的懊悔有这般重,看着她独自受苦,对他又何尝不是煎熬?他胸中剧痛,就觉得那些对她的不舍生生化成利剑冰雕,全数刺进四肢百骸,让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还活着。
——他万死也难辞其咎!
竹苓乖乖趴伏在他胸口,面色虽仍带青,但因着他体温的关系,身体已经开始渐渐回暖。
其实她的神智很清明。
虽然此刻她双目紧闭毫无反应,但除了不能说话动弹不能睁眼外,她还是可以感知到外界的。她并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她醒来时就是如此,什么都做不了也开不了口,意识却是清醒的。所以她是怎么在玄冰床上由冰块冻成冰僵,她清楚深刻的很。
——她以为刚才冻过头的僵冷已经是最难度过的时候,只可惜解冻的过程明显更让人受不了。
——全身的关节都跟卸了重装一样!
能听到有人一直在耳边碎碎念着什么,她努力忽视身上的痛楚凝神去听,却怔忪的发现说话之人竟是陆卿言!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竹苓整个人都懵了。脑子却不听指挥的飞速运转起来。
不应该啊,他久居深宫被软禁,又怎有机会离开皇宫来到这么个荒远山中,还刚巧不巧的掉进这个山洞?
——难道也是被梵景抓来的?
想到这,她也不知自己是失落还是什么,总之心里空落落的,跟缺了块什么般不完整。
他二人一个悲痛欲绝,一个神思恍惚,所以都没注意到周遭的机括声,以及半开的窄门间出来的那个人。
“王爷这是怎的了?”梵景走近他们,面色带讶,“竟摔在玄冰床上?”
他不声不言,纵使此刻凄楚疼涩难复平日淡然,也明白不能让梵景钻了空子。他轻吐浊气,平下心绪抹去心间所有的紊乱伤怀。
“王爷还是小心点好,这玄冰床是以万年寒冰铸成,一般人碰了可是会把身体弄坏去。”梵景碰了个软钉子也不见恼,只笑着将他扶起。不过在他想将竹苓松出他怀中时,看都懒得看他的陆和眉目一凝,劈手便打开了他的靠近,“不准你碰苓儿!”
他声音决绝,似乎每个字都饱含着浓重的杀气。梵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疾厉之色弄怔,下意识的看了他一眼。
脸还是那张脸,温文和气,丰神俊秀。但面上神色却不容忽略,是几乎能将人溺毙的狠戾。
梵景望着他,心中微诧。这种表情他并不陌生。因为当日还是九王爷的温卿良得知了他对苏小姐做过什么后,就是这副摸样。
暗沉如水薄凉透狠,让他真有种下一秒便会被杀掉的错觉。
但那也仅仅是错觉罢了。
他心里很清楚,温卿良不会杀他。
因他若有好歹,未解蛊毒的苏小姐自然无人可救。他捏中了温卿良的要害,自然可以阳奉阴违。可十六王爷却是不一样的,虽然此刻他被封了内息手无缚鸡之力,但他是真的想杀死他!
不过,就算他真想杀他,也得让他先培植出蛊虫来!
他明目张胆的将人抢走,便是公然与帝上撕破脸皮。要是此地被发现,他便没第二次机会可用了。温卿良的性格他很清楚,对于想背叛的人从不手软,更何况他还把他看得最重的人给掳了来。
他费了那么多的周折危机,几乎是把命都抛了出去,所以又如何能失败?
“本王可和九哥不一样。”他眉目森冷,紧紧抱着怀中的竹苓,好似这是世间唯一能撼动他的存在,“九哥纵容你睁一只眼闭一眼,不过是想让你治好苓儿。可你从始至终都没打算帮苓儿解蛊,横竖都是死,倒不如拖了你当垫背。”
他声音低沉,缓缓抬头望向他的眼神透着浓重的杀意,“你不用怀疑,若本王想一个人死,那他就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他这话音刚落,右侧的石壁轰然炸响,周围大震乱石群飞,一个约有两人宽的洞口出现在石壁间。一小队着麒麟服佩绣春刀的锦衣卫直冲入内,将他们整个包围了起来。
梵景心中一咯噔,下意识想抓竹苓当人质,哪想他们早被救走,此刻正在包围圈外冷冷看着他。
“梵景,你好大的胆!”温卿良于最后现身,身侧随行了名锦衣卫。与其它锦衣卫不同,他所著衣束乃是金色的飞鱼服,质量明显更为精贵华美。
“一而再再而三的触及朕的底线,你真当朕惩治不了你了不成!”他面色冷僵,口气难得失了雅致,“来人!擒下逆臣梵景,若遇抵抗,杀无赦!”
“是。”众锦衣卫齐声高喝,沉步缩小包围圈,走近梵景。
梵景面色骤变,已知大势已去。身后劲风四起,是刀锋的峥峥寒意。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事情既已发展到此种地步,那还不如破釜沉舟杀出一条出路!
梵景劈手夺过横架后脖颈处的钢刀,砍翻名来不及反应的锦衣卫后又借力打向另一人,身形微侧闪过迎面砍来的数把刀,他足点地面提气掠起,几下便脱出包围圈往石壁处的窄门逃去。
“那边有暗道!”陆和见他逃去的方向正是通往外面的机括暗道,不由大急,只可惜他声微言虚,哪有人听得到?
温卿良身边那名著金色飞鱼服的锦衣卫反应极快,早在梵景闪出包围圈时便已追去,而陆和开口之时他已到梵景身边。
梵景头也没回,感觉有人逼近时袖口一翻,一抹灰雾散了开来,刚好罩了那锦衣卫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