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这种慈善拍卖晚会,说白了,其实就是让有钱人找个机会撒钱的。
而且因为各自的赞助商不同,前来参加晚会的嘉宾们分别来自不同领域:商界、体坛、文艺圈、娱乐圈等等不一而足,想想就挺热闹。
主办方这次着实费了心思,为了制造更多噱头,甚至一反常态的采取嘉宾保密制度。
也就是说,在你真正刷邀请函入场落座之前,谁也不知道究竟会跟什么人当一晚上邻居。
落座方式采用八人圆桌制度,每一桌的八位嘉宾都来自不同领域,大家可以借此机会进一步拓展交际圈。
而具体到每张桌子,主办方干脆就采用姓氏首字母先后排序,如此公平,谁也挑不出错儿来。
然后f凤鸣刚一坐下,就发现自己旁边是g郭平。
郭平今天戴了一顶灰色的鸭舌帽,颈肩挂了同色细条纹羊绒围巾,看上去还是那么朴素而文质彬彬的。
两人前段时间才刚见过,都没想到竟会再次见面,而且开始这么靠近的位置,都愣了下才开始问好。
凤鸣跟他握了手,笑道:“听说郭导不爱热闹,没想到最近却常见。”
与郭平的才华一并出名的,还有他的独来独往。
他可以一个人待在家里看一整个月的书,也可以往深山老林一待大半年,可唯独不爱交际。许多人说他清高摆架子,可熟悉的人却知道他是真的不擅长这个。
大约是上次见面印象不错,郭平略一迟疑,竟一张嘴就说了实话,“实不相瞒,我最近有拍摄计划。”
凤鸣懂了。
再大牌的导演也不能做无米之炊,拍摄就等于烧钱,哪怕郭平有人群恐惧症呢,这会儿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四处交际,想法子拉赞助了。
他说的非常诚恳,再配合着这张一看就挺老实的文化人脸,怎么看怎么好欺负。
坐在郭平另一边的嘉宾显然也听见了只言片语,虽然强忍着没笑出声来,可肩膀到底抖了两下,约莫是立即就将郭平从可交际名单上划掉,然后转头找别人说话去了。
投资影视业近一二十年虽然开展的如火如荼,但谁都知道这是一场豪赌,一旦答应赞助,就相当于海量的钞票不要命的往焚化炉里丢,可最后究竟能炼出来舍利子还是风吹即散的灰烬?尘埃落定之前,谁也不敢打包票……
凤鸣眨了眨眼睛,也很认真的问道:“那么,资金到位了吗?”
就照郭平这个跑活儿的能耐,估计够呛。
果不其然,郭导诚实的摇头,习惯性的扶了扶眼镜,微微有些羞赧。
这几个月他倒是见了不少人,可往往三句话没说到人家就没了兴致,转头就走。偶尔有几个倒是出于风度留了下来,可谁听不懂他的大白话?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巧妙转移话题,顾左右而言他了。
郭平又有点知识分子的好面子,总不能直接拉着人家说“你快给我点钱吧”,这么一来二去的,到底是空手而回。
“那么,郭导愿意跟我说说您的拍摄计划吗?”
“什么?”一时间,郭平竟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努力睁着两只眼睛,虽然隔着镜片,但依旧澄澈好似少年,两排浓密的睫毛下满满的都是错愕。
凤鸣不觉有些好笑,耐性很好的重复了一遍,“我很欣赏郭导的才华,也信任您的能力,所以如果可行的话,想要成为您新作的唯一出资方。”
天上掉馅饼!
郭平脑海中就只有这么一句话了。
他又下意识推了推眼镜,有些艰难的吞了吞唾沫,声音干涩道:“可是,您投资我的电影的话,可能会赔本……”
凤鸣:“……”
她总算知道这人为啥总是拉不到赞助了!
你上来就跟资方说“哎呀跟我合作吧,包赔不赚”,人家傻啊?
见凤鸣没说话,郭平还以为她不信,又补充道:“您之前就说看过我的作品,想必也知道票房如何,抛开没在国内上映的不说,那些也都”
“不必说了,”凤鸣赶紧制止他当场自爆的举动,“你就说你能给我什么回报吧。”
其实她只是又犯了惜才的毛病。
郭平此人无疑很有才华,他的作品或许永远都不是主流,但自有一股细腻的,深刻的,足够撼动人心的力量。那种力量细密绵长,宛如夜色中悄然生长的藤蔓,或许看的时候不觉的,但当你转身回味时,却愕然发现它们无处不在,深入骨髓。
凤鸣不缺钱,在她看来,花费一点如今在她看来只是数字的钞票来为这样的人创造足够施展自己的空间,很值得。
郭平的嘴唇嗫嚅两下,最终坚定道:“荣誉,梦想。”
他的大部分影片或许不卖座,但总有那么一批人赏识他,如无意外,他的新片至少可以从几大国际电影节捧回几座奖杯的。
他就这么直直的看着凤鸣,清如水的眼底倒映着宴会厅上空垂下来的富贵水晶灯,闪亮如满天繁星。
“够了。”凤鸣点头。
前世她历经磨难,早已身心俱疲,满是沧桑,梦想什么的,于她而言太过奢侈……
钱她已经够多,几辈子都花不完,倒是荣誉这玩意儿,可以考虑多来些。
而且如果能够通过郭平的影片顺利在海外刷刷存在感,没准儿凤氏集团还能赞助个电影节什么的,然后再进一步拓展一下海外市场……
她一口应下,郭平却紧张道:“您还没看过剧本……”
“那么还等什么呢?”凤鸣笑笑,明亮的眼睛里满是鼓励和期待。
郭平张了张嘴,到底没再说什么,只是先仔细擦了擦手心,这才从怀中掏出一个因为频繁书写和翻动而有些鼓胀变形的黑色牛皮小本本,认认真真的给凤鸣说起计划:
“我有几个演员人选,都不是流量明星,整体片酬可以控制在四千万以下……只是需要大量的实地拍摄,后期也需要特效,虽然不多,但是真的很关键,我希望这两个部分能够精益求精……”
凤鸣认真地听着,同时心中也在飞快的计算可能产生的费用,最终如预料一般得出一个天文数字。
郭平的新本子很精彩,符合他一贯天马行空的风格,偏向意识流,主人公需要通过不断回溯时间和空间来推进剧情。而想要达到这样的效果,就必须用高质量的特效,这也就意味着熊熊燃烧的经费。
难怪有郭平的金字招牌也令那么多投资人闻风而逃,这样的投资至少也要几个亿。
如果是流行的快节奏、超画面的商业电影,那么没问题,动辄几十亿的票房完全不愁没得赚。可偏偏这个题材注定了只能在一定领域引爆,因为外行或是不感兴趣的人有可能根本看不懂!
凤鸣认真思考片刻,缓缓道:“很抱歉,郭导,我想我没办法说服董事会以凤氏集团的名义为您注资。”
这么大笔的支出她不可能一个人做主,而类似前面想过的借此打开海外市场的理由又缺乏说服力,而且过于迂回,董事会必然会以高票反对。
很简单,这么多钱搞点什么投资不行?非要跟郭平拍电影,有可能投资三个亿,两年后收回来3.1个亿,这还算乐观的。如此长的战线却是如此低的回报率,考虑到时间等附加成本,已经算是亏本了。
郭平原本已经燃起希望之火的双眼瞬间黯淡下去,如同狗子迅速下垂的大耳朵,凤鸣几乎可以看见里面流露出实质化的沮丧和深刻的失落。
“其实我自己可以投一点,我现在住的院子虽然位置有些偏,但空间很大,要是抓紧出手的话,约莫也能凑得几百万……”
几千万也就算了,可几百万?
杯水车薪。
他口中的偏是真的偏,都差不多要出了望燕台了,还是早年被朋友逼着倾家荡产买的。
至于卖了房子之后住哪儿,那就不是现在能考虑的事情了。
凤鸣看向他的表情越发一言难尽。
他抓紧了手中写满想法的小本本,有些无措,刚要绞尽脑汁的说些什么缓解尴尬,却听身边的人忽然又道:“所以,我只好以我个人名义投资了。”
“什么?”太过激烈的大起大落使郭平呼吸暂停,呆坐半晌才勉强消化这庞大的信息量。
凤鸣失笑,“就是您听到的那样,十分抱歉,牵绊多了,许多时候难免束手束脚,不过只要资金到位,集体还是个人的名义应该没什么差吧?”
那肯定是没差啊!
郭平激动的脸都红了,紧紧抓住她的手,最后憋出来一句,“请务必允许我在片头和片尾隆重鸣谢!”
有钱了,有钱了啊!
如此峰回路转显然令人难以平静,来时还沉重肃穆的郭导此刻已是喜笑颜开,主动敬了酒之后又保证道:“凤总放心,我一定能省则省,把钱用在刀刃上!”
一句话,就奠定了来日《往日重来》剧组贯穿始终的穷b风格……
正如某位评论家说过的那样,郭平是个纯粹又天真的梦想家,他不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你可以轻而易举的从他眼中读懂他的心理变化:
紧张的,无措的,失落的,欢快的……
丰富而充沛的情感不断闪现,让他的眼睛明亮的像水晶,生动极了。
凤鸣不禁有片刻失神,脑海深处走马灯一般划过无数细碎的片段,都模模糊糊的打着橙色的光晕,在虚空中肆意飞扬,温暖又遥远。
曾几何时,大家也都这般愉快而直白,但渐渐地,所有生动鲜活的东西都消失了。那些曾经的美好好似凌冽寒冬摧残下的花朵和枝叶纷纷落下,最终统统腐烂,化为恶臭……
凤鸣缓缓眨了眨眼睛,将那些无用的回忆再次尘封,与郭平碰杯,“敬勇敢追逐梦想的人。”
哪怕不能拥有,可她却依旧尊敬如此执着追求美好与纯粹的人。
正拉着郭平跟同桌几位新朋友闲聊,凤鸣隐约觉得好像有谁在盯着自己看,一抬头发现是隔着一张桌的一个老头儿。
那人穿了一身挺正规的蛋清长袍,领口袖口都绣着云纹,衬着花白的头发,显得挺仙风道骨。
现在已经很少能有人把这种传统服饰穿出这样的韵味来了,凤鸣暗中赞许一番,又礼貌的冲对方颔首示意。
谁知,对方竟微微蹙眉!
凤鸣:“……”
我招你惹你了?
来了这么久了,还是头一次有不相干的人明晃晃的表达出对自己的不满,凤鸣直接就乐了。
她看了来宾名单,发现对方叫陆清明,是华国国宝级古琴大师,之前跟自己一点儿交集没有,堪称往日无冤近日无仇。
这就有意思了。
殊不知此刻陆清明也在上网,不过是在跟老朋友聊天:
“我觉得这个妮子够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