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这天早上,何婉清早早起床,作了精心打扮,然后和我去车站。其实准备工作从父亲说要来的那天就开始。何婉清买了许多让父亲带回去的东西,包括父亲从来都不吃的昂贵补品。
    我说:“爸还没来呢,你怎么连他回去的东西都买好了,是不是想急着赶他回去。”
    何婉清对我的话不以为然。她一心想着的是还有哪些东西没买。
    我们提前半个小时到了火车站,父亲没有手机,所以我们只能紧紧盯着火从车站出口出来的每一个人。
    何婉清从起床到站在出口,一直都很紧张。我发现,跟我在一起以来,她还没有如此紧张过。
    我问何婉清:“你很紧张吗?”
    她用手拍了拍胸口,问:“我看起来老吗?”
    我说:“你今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漂亮都年轻,像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何婉清开心的笑了,不过笑了之后,神情依然紧张。事实上,何婉清今天看起来,的确比以往漂亮和年轻了许多。
    我心里想:也许我不应该告诉父亲何婉清大我十岁,说大五岁也能说得过去。但是对于父亲,我还是不希望欺骗她。何况我比何婉清整整小十四岁。
    从人群里出来的不仅仅有父亲,还有母亲。这令我大为惊喜。我以为母亲不会来,她身体一直都不好,不适合长途坐车。另外,母亲从未出过远门,她一辈子都住在那个小镇上。
    我赶紧迎上去扶住母亲。何婉清要过了父亲手上的行李。我向父母介绍何婉清,何婉清显然是紧张过渡,不知道说什么好。
    从见到何婉清的那一刻起,我注意到母亲的眼神总是有意无意的朝向她。我想母亲是急于想看看何婉清到底长什么样,在她心里,这张脸也许已经被想了许多遍。
    父亲如我平日在家里见到的一样,淡漠少话,他把任何事情都看得很淡,他总是喜欢一个人做事情,不麻烦别人。比如有一年夏天,我放假在家,父亲独自在造房子。他常常是一个人天还没亮就起床搬砖块、挑沙子、拌水泥,不叫人帮忙。结果,父亲整整用了一个夏天才造好那间房子。
    见到何婉清,父亲并没有现出特别的神情。他淡淡的朝何婉清点头,然后自顾自己走路。只在我和他说话的瞬间,他稍稍抬起头倾听,显得肃目专注。
    在回来的车上,我问母亲家里有谁在。母亲说家里没人,他们出来后,家里就只剩空荡荡的房子了。我感到不可思议。几年前,家里还是济济一堂,转眼间,四个姐姐已全部出嫁。我也长时间没住在家里。
    我想这几年里,面对突然的人去楼空,父亲和母亲的感触一定很多。但是他们都放在了心里。想到这里,我忽然替父亲和母亲感到忧伤。他们两个一辈子几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只养大了我们一群孩子。
    母亲依然在有意无意的打量何婉清。何婉清坐在前座,我和父亲母亲坐在后座。说实在的,我有点兴奋。对于父母能一起来,这多少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所以我忽略了何婉清的表情。
    事先我跟何婉清说过,如果父亲对她比较关注,希望她不要介意。现在,母亲代替了父亲的角色。我不知道何婉清对母亲有意无意的打量有何感受,我希望她能当那是善意的关注。
    对于从不出远门的母亲来说,她此行的目的无非是为了看何婉清。也许母亲自己也不知道有多关注何婉清,她真的只想多看看她。
    车子停在了房子楼下。何婉清早已布置好了父亲的房间。她曾建议将天幼的房间让出来给父亲,让天幼睡书房。但是我觉得没必要,无论睡哪个房间,父亲都不会介意的。他不是在乎这些的人。
    何婉清忙着给父亲母亲做早餐,我招呼父亲母亲。天幼刚刚从床上起来。我把天幼叫到父亲和母亲的面前。
    “爸,妈,这是她的女儿,叫陆天幼。”我说。
    母亲愣了愣。虽然大姐已把何婉清离过婚并有女儿的事告诉过她,但是看见这个小女孩,母亲依旧有些发愣。
    “妈,怎么了?”我问。
    母亲摇摇头说:“没什么。”
    我知道母亲心里有话说不出。我对天幼说:“叫爷爷和奶奶。”
    天幼愣着看我,没叫出来。
    我说:“怎么了?”
    然后,天幼叫了出来:“爷爷,奶奶。”
    母亲盯着天幼,她似乎也想从这个小女孩身上看出点什么来。父亲和母亲都有点拘谨,跟我也是战战兢兢的说话。
    我说:“爸,妈,你们不用太拘束,随便点,没关系,这里就是你们的家。”
    当我说出“这里就是你们的家”时,母亲的眉头掠过一丝皱纹。她的心里在想什么?也许她不赞同我这么快就把这里当成家。
    母亲问:“你一直都跟她住在一起吗?”
    “是的,有两年了。”我说。
    “你就准备这样和她过一辈子?”母亲说。
    我沉默的看着母亲,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心里的答案其实是肯定的,但是面对母亲,我却说不出“是”这个字。
    母亲忧虑的看着我,她很快就发现了我的难处,没有要求我作答。
    我说:“爸,你们在这里多住几天,我明天带你们出去走走。”
    父亲没说什么,他似乎心事重重。
    何婉清端上了热气腾腾的面,里面加了许多作料,看起来好像料比面多,满满的一碗。这是何婉清为客人做点心一贯的手法。她总认为,料多面才会好吃。
    “阿姨,吃面。”何婉清把面端给母亲。母亲缓慢而客气地接过面,仿佛接过了一份沉重的原谅。
    何婉清很快又去了厨房。直觉告诉我,她害怕见到父亲和母亲,也许害怕的是对着他们她不知道说什么。
    我到厨房把何婉清叫了出来。
    五个人坐在客厅里,济济一堂。只有天幼心里没有顾忌。
    母亲问何婉清:“你的工作怎么样?累吗?”
    何婉清答:“还好,不累。”
    母亲问:“孩子读几年级了?”
    何婉清答:“五年级。”
    母亲问:“你们都去上班了,孩子谁来带?”
    何婉清答:“她去上学,中饭在学校吃,下午放学她自己回来,学校不远,走一会就到。”
    父亲在一旁静静听着母亲和何婉清的问答,仿佛听一些与他无关的事。
    母亲继续问:“这房子是你自己的吗?”
    何婉清答:“是我父母留下的,他们都过世了。”
    母亲停止了问话,静静地吃面。
    吃完面后,何婉清问父亲母亲要不要休息,她已经准备好了房间。父亲母亲都没有进房间休息。在我的感觉里,他们两个在这间屋子里,仿佛始终把自己当作外人。或许,他们心里正是这样想着。
    我递了一根烟给父亲,父亲自己点上。
    何婉清已经在厨房里忙着做中饭,母亲在她忙。这是母亲向来的好习惯。她无论到哪里,双手总是停不下来。她一辈子都是一个闲不住的人。
    我印象很深的是,有一次我和母亲到一个亲戚家里作客。这个亲戚家里来了很多客人,大摆宴席。当所有人都吃饱喝足离去后,惟独母亲一个人留下帮忙着收拾残局,最后还洗掉了所有餐具和抹布。
    我问母亲:“妈,你是来作客的,干吗还要帮人家做这么多事?”
    母亲愉快地朝我笑笑,表示无所谓。我想母亲从不介意在她自己身上付出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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