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境,青阳宫。
春静儿在风魂怀中哭得令人心碎,直至她已无力再哭,风魂才暗叹一声,又低声安慰几句,这才将一缕真气度入她的体内,令她沉沉睡去。
他抱起春静儿,将她交给旁边的慧红后,这才踏着步子离开,一直来到会议厅,在那里,郑老、钟化、何月华、许飞琼等人早已在等着他。
没有太多的开场白,风魂直接看向郑老,问:“猗天苏门阁可有什么最新的消息传来?”
郑老道:“金德王的死因已经查明,据说是因为在清晨时与他的两名妃子行房事时纵欲过度,精元亏尽,暴毙而亡。他那两位妃子亦因担心受人指责,上吊自尽。为了让人信服,李逻还请了天齐仁圣宫的几位仙医前来,都证明金德王确实是因纵欲而死,别无外伤。”
风魂冷笑道:“纵欲是纵欲,却只怕与他的那两个妃子无关,这世上纵欲的人多了去了,哪有说死就死的道理?更何况我见过金德王几次,他虽非长期养气炼神的仙人,却也身康体泰,平日也不曾有他生活荒淫的说法。如果我所料无误,害他精元亏尽的应该就是玉藻前,那两个妃子不过是个替死鬼罢了。”
当日在猗天阁,玉藻前仅仅只是一个媚眼,便让他差点难以自持,若是她有心勾引金德王,金德王又如何把持得住?
郑老道:“金德王的死既然被归结为意外,也就无人需要对其负责。李逻带着一众将领欲扶持春静儿继承王位,但因为春郡主乃是女流,金天氏一族还有不少人表示反对,不过相信那些人很快就会被李逻清洗干净……”
红线喜道:“这不正好?那个春静儿是假的……”
“没用的,”风魂苦笑一声,“李逻筹划了这么久,金德王一死,不管是谁坐上猗天阁的王位,都只能成为他的傀儡,受他摆弄。更何况小方根本不能算是我们的人,以她的性子,临时冒充一下静儿或许还会觉得好玩,真要让她留在猗天阁去与李逻勾心斗角,她既没有玩弄政治的本事,也不会有那种兴趣。”
众人沉默。
风魂问:“凌波海上可有什么动静?”
钟化回答:“东瀛神道的人已大幅压近采石岛,高天原的支援也源源不断。不管从哪个迹象看,月夜见尊和素盏呜尊都将在近期发动大规模的攻击,想要一举占去凌波海,逼近大荒境。”
郑老道:“但如果不先解决猗天苏门阁的问题,我们根本难以前后方同时兼顾。如果我们把所有兵力都集中去对付月夜见尊,一旦李逻完全控制了猗天苏门阁,必会寻找借口对我们宣战,那时他或是袭击大荒境,或是与月夜见尊夹击我们,我们都将处于最糟糕的处境。”
风魂叹道:“偏偏我们还不能主动袭击猗天苏门阁,我们现在既没有证据证明李逻是伊奘诺尊的人,也没办法证明金德王的死跟李逻有关,突然攻打猗天阁,不但师出无名,也会让其它*的仙境寒心。反而是李逻在掌握了猗天阁的所有资源后,大可以弄些蛛丝马迹把金德王的死嫁祸到我们头上。”
这确实是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头疼的事,显然,李逻跟彭遵一样,都是伊奘诺尊埋在东方苍天上的重要棋子。如果不是风魂及时发现彭遵是内奸,此时的大荒境早已全盘皆输,而李逻在猗天阁的影响力,还有远胜于彭遵在大荒境的作用,现在的情况是,他们就算明知李逻是高天原的人,却是拿他毫无办法。
风魂目光微冷,淡淡地道:“现在要马上对付李逻,根本不切实际,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令他无法完全控制猗天苏门阁。幸好他并不知道留在丹凤宫里的春郡主是假的,只要好好利用这点,定可以让猗天苏门阁乱象丛生,令李逻焦头烂额,无法利用猗天阁的兵将拖我们后腿。”
郑老若有所悟:“少主莫非是想……”
“此事就交给我来处理,”风魂道,“好在我事先已跟小方说好联系的方法,今晚我就独自潜入猗天阁找她,让她帮我做一件事。若是能够成功,猗天阁就可以先放着不管,击败月尊见尊后再来对付李逻。大家必须做好马上开赴采石岛的准备,这一战,将会是最艰难,同时亦是最关键的一战。”
众人互相对望一眼,表情凝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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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采石岛。
在采石岛的中央处,有三座矮山,围着一个由众多高耸石柱围成的神秘殿宇。
这里是女儿国中的禁地,除了几位公主,任何人都不许进入其间。就算无意间闯了进去,也会迷失在那些石柱列出的奇妙阵法之中,既无法到达殿宇,也无法出来,只会被困在里面,受尽幻象折磨,癫疯而死。
殿宇炉烟瑞霭,如梦似幻,仿佛有沙蜃吐出的雾气罩在了周围。殿内沉香袅袅,宝帐婆娑,不是舞起流光幻灭的奇彩。
此时,奇辰、青囊、雪心、玉尺这四位公主,正站在殿内,朝殿中的石像缓缓下拜。那石像雕的是一个容貌瑞丽的女子,双眼微垂,象是在温柔地叹息,上身**,双手在胸前轻扰,仿佛捧着尘世间所有的苦难。
她的下身是蛇一般细长的尾巴,曲曲卷卷地盘在地上,额上却有一点绿光印在那里,这绿光时幻时灭,闪动不休。
这是女娲娘娘。
四位公主沉默地拜完女娲娘娘,上完檀香。
月夜见尊已带兵压至采石岛,一场空前的大战就在眼前,她们无法肯定这是否是她们最后一次站在这里,又或是下次站在这里时,她们还能剩下几人?
上完香后,玉尺在奇辰公主身后说道:“六妹会跟随风公子和大荒境兵马一同前来,不过从大荒境来的消息说,猗天苏门阁的金德王已经暴毙而死,然而剑圣李逻却是伊奘诺尊的人,形势很不容乐观。”
青囊叹道:“李逻竟会是高天原长年潜伏在金德王身边的内奸,此事确实很出人意料。金德王一死,他的两个女儿又还年幼,猗天阁定将无可避免地被李逻控制。有这样一个敌人在我们后方,这场战,只怕是有败无胜,事到如今,也唯有希望大荒境能够尽快想出解决之道。”
奇辰公主点了点头,道:“现在也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若是七妹已经化形,我们或许还有些机会,事到如今,也只有依赖风公子和林姑娘他们,若是真的无法守住娘娘留给我们的这片土地……那也只是天意罢了。”
青囊等人俱都没有再说话。
“走吧,”奇辰回过头,带着她们往女娲宫外走去,“林秀容还在等着我们……”
她们走了几步,还未出殿门,身后却传来扑的一声轻响。她们愕然回头,发现在女娲娘娘的石像前,竟突然多出了一个倒在地上的少女。
几位公主面面相觑,竟没有谁能弄明白这个少女是从何处来的,她就那样突然倒在她们身后,就像是来自那空空寂寂的虚无。
几位公主围了过去,青囊将这少女轻搂在怀,把她翻过身来,小心观察。这少女头发极短,只能披到后肩,她身上的蓝色裙子也极是古怪,不但其布料前所未见,样式也很奇特,裙脚仅仅只到达膝盖,领子微褶,袖子短得只能遮住一小截手臂。
青囊怔怔地看着这昏迷少女的额间,在那里,隐隐透着一丝淡绿色的冷光。她不由得回头看了看女娲娘娘的石像,失声道:“难道她会是、是……”
“嗯,”奇辰公主定定地看着少女,道,“她是七妹!”
雪心和玉尺互相对望一眼,又惊又喜。玉尺公主道:“但这怎么可能?七妹明明还没有……”
“我也不明白,”奇辰公主轻跪在少女身边,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但她确实是七妹,断不会错的。她、她可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之事?”
虽然仍是处于昏迷间,少女的神情看上去却是难以言喻的哀伤。她的嘴唇不停地颤动着,发出断断续续的呓语。
青囊仔细听去,发现她一直在念的是:“哥、哥哥……要对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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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
风魂独自站在猗天阁琳琅坊东隅的一处僻静角落,他的面容极是冷峻。
一只黑猫从暗处钻了出来,摇身一变,变成一个神神气气的少女,朝他叫道:“喂,三更半夜的把我叫出来干嘛?”
风魂打量了一下她,笑道:“你眼睛怎么了?”
“还不是你害的,”薛彩笺恨恨地瞪他,“非要我帮你继续去当什么郡主,而且还是刚死了老爹的郡主。爹死了,女儿总不能不哭吧?可我又实在哭不出来,只好尽往眼睛里抹香灰。”
“看起来真的是难为你了,”风魂摇头失笑,道,“不过你放心好了,我只要你再帮我做一件事,就可以离开……”
薛彩笺嘴角一撇,道:“我为什么要帮你?”
话刚问出口,却见风魂笑容满面地贴了过来,用手轻轻托起她的下额。薛彩笺心如小鹿般乱跳,竟忘了躲避,就那样被风魂托住俏脸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他。
风魂低下头去,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薛彩笺这才反应过来,“呀”地叫了一声,跳得远远的:“喂,你你……”
风魂耸肩:“是你自己说过,你长大后要嫁给我的。”
“胡扯胡扯,”薛彩笺大叫,“那时候我们还是敌人吧?敌人之间的玩笑也能算数的么?”
风魂哂道:“别弄得好像你嫁给我就吃了大亏似的,都三百多岁的老太婆了,我肯不肯要你还是一回事呢。”
薛彩笺气道:“你、你……”
“好吧,”风魂问,“说说看,你有什么要求?”
薛彩笺哼了一声,想了一想,才道:“嗯,我要满屋子的珍珠翡翠,还要最好看最漂亮的花轿,另外还有……”
“喂,”风魂斜了她一眼,“我是问你要怎样才肯帮我做那件事,不是问你要什么样的条件才肯嫁给我。满屋子的珍宝?最漂亮的花轿?做梦吧你!”
薛彩笺气得直跳脚:“不帮,不帮,不管你开出什么条件我也不帮你。”
风魂道:“就算有满屋子的珍珠翡翠也不帮?”
薛彩笺道:“不帮。”
风魂道:“再加上漂亮的花轿呢?”
薛彩笺道:“不帮,我现在恨死你了。”
风魂道:“哪怕我告诉你师父,说你跟你的青耕姑姑不但还有联系,甚至帮她暗中害人,这样也没关系?说起来,如果不是你在隐娘身上做了手脚,青耕夫人根本就没有机会对她施展魇法,灵凝也就不会为了救隐娘而差点死在黑羽手中,我还没有找你算帐呢。”
薛彩笺道:“这、这只是因为……咳,好吧,你到底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风魂道:“杀一个人!”
薛彩笺睁大眼睛。
风魂问:“怎么,你害怕?”
“杀人而已,有什么好怕的?”薛彩笺跳脚,“老娘我杀死的人多了去了。不过你要是想让我去杀李逻,那我可不干,他的本事,好像比我要厉害那么一点点。我倒不是怕他,但我凭什么要替你去冒那么大的险啊?”
风魂微笑:“放心吧,不是李逻,只不过是个你随手就能打发的小人物。”
他将要薛彩笺做的事说了出来,薛彩笺听完后,斜眼看了他一眼
风魂问:“怎么,有问题么?”
薛彩笺道:“问题倒是没问题……不过你也太黑了点吧?”
风魂轻叹一声,道:“如果有的选择,我也不想这么做。”
薛彩笺抿着嘴儿看他,道:“算了,看在我姐姐的份上,我就帮你这一次吧。”
说完后,她摇身一变,变回黑猫,慢慢地走进黑暗中。
风魂淡淡地笑了笑。
早在三百年前,这丫头对红线好像就特别要好。
联系完薛彩笺后,风魂便化作青气悄无声息地潜出了猗天苏门阁。
等他回到大荒境时,天色已亮。
来到青元宫时,他知道钟化和郑老等人还在等他消息,于是准备去找他们。只是走了一段,他又停在那里,静了许久,这才暗叹一声,转身先往后宫走去。
一直来到春静儿所住的阁楼门口,他敲了敲门,问:“静儿,你醒了没有?”
屋内传来一阵慌乱,过了好一会儿,春静儿才打开门。她发丝微乱,眼眶微红,身穿一件石榴红云光绣衣,丝带结得匆忙。风魂知她既心痛父亲被人害死,又担心母亲和妹妹的安危,自不免神形憔悴,只怕是一夜都未合过眼。
春静儿见他注视着自己的脸,心底虽然仍是伤心难过,却也涌起无由的羞涩和甜蜜。她将风魂让进屋中,又悄悄地擦干脸上的泪痕,想替风魂斟一杯茶,只是茶水一夜未换,早已冷却。
风魂笑了一笑,自己从她手中接过冷茶,慢慢饮尽,饮完后想了一想,带着歉意地道:“静儿,抱歉,我本该让焰华仙子给你安排两个丫鬟,只是近来事情实在太慢,一时间忘了。”
他现在的身份毕竟只是巡天战将,还没有开府的权力,这青元宫也只不过是暂用罢了,许飞琼和慧红、浴月等人都只是自己随便找了一间住下。红线和隐娘因为是木公的再传弟子,没有住在这里面,而是在大荒山上各找了一间洞府住下。
与高天原的斗争还未结束,自然也没有人会去想着改善生活水平等问题。这些事虽然都是交由何月华来做,但大战在即,她要做的事实在太多,自然也照顾不到这些细节。整个青元宫中,仅有的几名玉女都是灵凝从玄天上道境带过来的,平常都只需照顾好灵凝。
当年木公在时,他的身边也仅仅带着梁休和浴月二人,木公返虚之后,青元宫荒废了三百多年,直到风魂来了后,才重新使用起来,自然是冷清得很。而目前唯一真正算是大荒境玉女的,便只有许飞琼一人……不过大家都是把她当成风夫人看待,谁敢让她去做那些打杂的事?
好在浴月毕竟以前也做过一段时间的大荒境玉女,左右无事,就时常带着郑袖儿一起清清灰尘,扫扫落叶,就算这样,还有人抱怨她洗霞洗得太频繁。风魂记得以前在大荒境时,她原本是三十三天才洗一次,现在大约是太闲了,三天两头就收下来扔进洗霞池里,每当她把铺在大荒境上空的紫云用葫芦收去清洗时,金乌的光芒便会直接晒下来,热气马上涌起,弄得那些兵将人人烦躁,好在钟化大义凛然地把那些抱怨的人训了一顿,说他们身为英勇无畏不怕牺牲不怕流血的天兵天将,竟然会怕太阳晒,实在是太丢人了,再加上没人好意思去责怪那又勤快又可爱的小龙女,大家也就只好由她去了。
风魂道:“等下我让灵凝把她身边的玉女安排两个给你……”
春静儿慌忙摇头,低声道:“不、不用了,我能照顾好我自己。”
风魂笑了笑,心里已是拿定主意。春静儿毕竟不同于龙格和慧红她们,她自幼呆在丹凤宫中,娇生惯养,再加上性情温顺,又没有学过什么神通道法,哪里真的照顾得了她自己?
他放下茶杯,将春静儿搂在怀中,低声道:“好好休息,别想太多,知道么?”
春静儿轻轻“嗯”了一声,红着脸道:“我、我只是有些担心母亲和秋野儿。”
“放心吧,”风魂道,“李逻不会害她们的。”
春静儿听到风魂的保证,于是也略略放下些心来。
风魂没有时间逗留太久,很快告辞了。
走出阁楼,他看到春静儿立在屋门中,亭亭地向他挥手,于是点了点头,迈开步子大步离开。在他的心中,默默地说了一句:“对不起了……春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