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聪住院了。
在雨夜里推着板车回家,遇上同样失业的一群混混。板车里的货被推走,沈聪倒在泥地里,淋了冷雨,心肺旧疾复发。
王霞不得不暂时关闭缝纫店,回家照顾丈夫。
做饭、熬药、挣钱、家务,这些她都能独自撑下来,甚至二十多年前被侮辱、被践踏、像狗一样逃离一个又一个地方时,她也能撑住。
但在蒸腾的热气里,听着电话那头彩色的生活时,她突然就撑不住了。
“你回来吧。”王霞抽泣着坐在地上,眼泪浸湿了话筒。
“妈......”沈拙清盘算着回国日期,不住安慰道,“快了......真的快了......”
水壶发出刺耳的尖叫,王霞一边哽咽一边关掉了灶台。
沈聪的咳嗽声响起,她无力地捂住耳朵,眼前是沈拙清说过的雕像、公园和百老汇。
“凭什么......”王霞本就沙哑的嗓子几乎不堪重负,“我也想去我的大洋彼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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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洋彼岸的沈拙清却只想快些回去。
本来打算跟着ryan排完那出话剧再走,但如今,只能和剧团道歉、改期。学年一结束,他就和n校做了学分交接,加速处理完剩下的琐事,卡着日期拿下了签证。
原定和李方潜一起回国的人,提前两周就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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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聪现在的情况,比王霞打电话情绪崩溃那会儿好很多。他身上药味很重,呼吸时带着骇人的颤音。能感受到,每一次咳嗽都带起全身的伤痛。
“爸,我给你带了些西药。”沈拙清摆出一溜小药瓶,在瓶身仔细写上“一日三次,一次一粒”。
王霞沉默着拉开柜门,一股浓重的中草药味儿扑面而来。里面厚厚摞着几捆牛皮纸,那是熬完药剩下的包装。
已经在把药当饭吃了,还带西药回来,纯粹是在浪费钱。
王霞一句话没说,但沈拙清已经习惯了这种交流方式,很快理解了她没说出口的责备。
“小清有心了。”沈聪伸手摸了摸沈拙清的头,问道,“怎么出去一趟还瘦了?每个月都寄回家那么多钱,吃了不少苦吧?
沈拙清摇摇头,动作时碰到了沈聪的断指,心里更不是滋味儿:“爸,我以后不出国了......”
沈聪笑着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嗔怪道:“说什么傻话,还能一辈子把你锁在我们身边不成?”
“来吃饭。”王霞出口打断了沈聪。
父子俩相视一笑,沈拙清赶忙跑到厨房去端菜。
这次没有加餐,连汤都是盐水上漂着几片叶子。看来王霞生气了。
“妈,你别担心。”沈拙清从油水不多的菜里挑出一点肉末,拿筷子头沾了点,抹在菜叶上夹给王霞,“我不会扔下你一个人的。”
沈拙清知道,王霞是希望自己毕业后能赶紧回家帮忙,或者能找一个住房不愁的工作,带着全家一起迁居。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早点走出校门,帮她分担压力。
但沈拙清心里有另一套打算。他想继续半工半读,加上读研的补贴金,每月寄回家的钱可能比正经工作更多。而研究生毕业后,如果能留在学校任教,就不用愁分房的事了。
还有一年的时间可以解决分歧,沈拙清决定先安抚好王霞,来日方长。没想到,沈拙清刚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王霞就看着碗里的菜叶,竟然先开了口:
“b大挺好的。”
改口这么快,饶是沈聪都有些震惊。父子俩齐刷刷抬头,望着她。
“这么看我做什么?不是你想继续读书吗?”王霞卷了下菜叶,就着淡汤,把叹息吞进了肚子里:“学费你自己解决,剩下的,我们也不能拖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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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拙清在家呆到九月才返校,正赶上新一届入学。李方潜比他回得早,在去美国前就已经定了b大的导师,所以留n校忙完论文和毕业后,回家没待多久,就去b市熟悉新实验室了。
但李方潜不知道工厂大院的号码,只能写信告诉沈拙清他毕业离校的事情。信寄到学校,沈拙清看到时,李方潜人已经在b大一周多。
一次久违的见面又错过了。沈拙清苦笑着想,也好,好过牵肠挂肚的煎熬。
n大的香樟树似乎更茂密了些。客车接来新一茬的学生,一张张青涩的脸鱼贯而出。
门口依旧站着高年级同学引路,照相机旁排了很长的队。
沈拙清提着行李,看着身旁掠过的一件件校服,有些恍惚。
甚至有人把他当作新生,大声喊着,让他去领校服。
回忆席卷而来,林荫道的尽头,也许有双好看的手,会脱下自己的校服、登记他的姓名、接过他的行李。
而李方潜,也许再也不会出现在这里。沈拙清花了很久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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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算回来了!”孙乾明把宿舍从里到外打扫了一遍,为沈拙清接风洗尘。
刘柳递过来一块西瓜,切成月牙的形状:“拙清你先别忙着收拾!吃点西瓜,降降温。”
沈拙清瞅瞅两位舍友,没啥大变化,刘柳的头发更长了些。
“我不在,你们俩没打架吧?”沈拙清半是开玩笑地说。
孙乾明“哼”了一声:“我哪里敢打他!天天就知道跟方寻怡亲亲我我、唧唧歪歪,诗社都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