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师兄也要走?那毕业怎么办?”刘柳本以为李方潜积累着这么多学生会经历,会一毕业就投入双选浪潮。毕竟,彼时虽然已经工作不包分配,但n大毕业生还是金钵钵,再加上李方潜的能力,应该不用费多大力气。
“嗯,大三走。课程交叉很多,所以不用补修学分,大四论文通过了就能毕业。我老师帮忙联系了他在b大任教的老同学,如果保研名单不出意外,毕业后,可能就只有b市见啦。”
“李师兄要去b市啊?”沈拙清笑道,“我家离那儿可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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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拙清的家住在b市北边的一个小县城,四面环山,有一条小河和一座工厂。王霞在这座厂里呆了7个年头,而在此之前,她换了4份工作。
他们住在工厂集资盖的大院里,总能遇见叫花子来乞讨,晚上可以听见隔壁小孩的哭闹声。邻居都是工厂的工人,大多和王霞一样,为了一口饭苦苦挣扎着。有下海早的人赚了大钱,搬离大院时还给每个人都发了喜糖。
王霞被分到的屋子很小,杂七杂八的东西一堆,就只剩一个卧室能站人。王霞在公共院子里搭了个小棚子,连上煤气灶和自来水,当作“厨房”,卧室里支两张床,其中一张简易组装的,在不睡人时可以拆成桌子用。
每年寒暑假,沈拙清会准时回家,帮父亲张罗店面,或替王霞领工厂发的油盐。
然而这一年的暑假,没等沈拙清回来,王霞就下岗了。
家属院的露天台都挤满了人,大家顶着烈日,七嘴八舌讨论着沈拙清不能完全理解的词:买断、自谋职业、停薪留职、待分配、厂内待业、放长假、两不找、减员增效、砸三铁、分流......
轰轰烈烈的下岗潮在王霞买断后一年达到高峰,在后来的新闻联播中这样说道:
“出现亏损的国有中小型企业、集体企业实行破产、解体,没有亏损的企业实行转制。下岗的多数是中年工人,他们是新中国工业的开拓者,也是有功之臣。”
当然,这都是后话。
而此时的“有功之臣”王霞,正为住房问题和工厂领导争执。
“还能继续住,但不知道来新人后,会不会收回。”王霞回家后,只扔下了这一句话,就进了厨房。
油烟很重,王霞特意多买了一两肉,炒菜时用油也比平时更多。
沈拙清推开门,看到王霞有些佝偻的身影,心里一阵酸涩。
“味儿大,出去陪你爸。”王霞面无表情,放了两勺盐。
沈聪正把小店里的货运回来,见沈拙清已经到家,咧开嘴笑了,递给他一袋小零食。那双手老茧很厚,右手的中指和无名指明显短了一截,指关节又粗又大。
这本是双拉京胡的手。
沈拙清接过板车,把重物一样样往空地上运:“爸,这就收店了?”
“知道你今天回来,收的早。”沈聪把板车靠墙停下,拿链子上了锁。
其实,说是店,不过是在板车上装了四块板,围成个小屋子。木板上开个窗,用来收钱拿货。来这儿光顾的基本都是大院里的熟人,平时也只能卖些小玩意儿。
沈拙清点点头:“您去歇着吧,妈在做饭了。”
沈聪回房时,一阵猛烈咳嗽。因为太过用力,整个人都蜷缩在床边,断指在床栏处紧紧握着,被尖角硌出小小的凹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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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盘红烧肉摆在中间,王霞破天荒地加了碗蛋汤。桌上有几个盘子明显是新洗出来的,摆在一旁甚至有色差。沈拙清知道,这可能是父母几个月来,吃过最丰盛的一顿饭。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想起自己的交流申请,更加愧疚了。
“爸,公派的名单出来了,最后定的南加州。”沈拙清犹豫着开了口,“但是......我如果不继续读书的话,其实去这一趟没什么意义。要不我还是让给更有需要的人吧?”
沈聪给他夹了一块肉片,手上还能隐约看出烧伤留下的疤:“你这个年纪就是要出去多看看,想那么多做什么。”
王霞听着放下了筷子,说:“不去就不去了,反正你就算现在毕业,也不至于找不到工作。”
“小霞——”沈聪轻柔地止住王霞的话,接道:“想读书就继续读,想出去就多转转。反正学费每年才400,你自己都拿奖金攒齐了。你不是说,如果继续往上读,不但有奖学金来凑学费,每月还有60的补助吗?你花不着我们的钱,管好自己就可以了。”
因为沈聪身体不好,这么多年来,几乎都是王霞打几份工在养家。虽然沈拙清董事肯帮忙,在读时也有勤工俭学的收入,但王霞仍旧一直希望沈拙清能早点出来工作,帮自己分担一些。但她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了一会,最后还是叹了口气,一句话没说。
既然自己这一辈子都只能困在这破败的房子里了,那就让孩子出去看看吧。
沈拙清面前的饭几乎一口没动,若有所思:“我下午听阿姨们都说,什么停薪留职......”
“那个不用你管。”王霞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这次横竖是国家供你出去读。我跟你爸成年很久了,饿不死。”
“那,我会常打电话回来的。”沈拙清思前想后,也不知说些什么,只好挑了个无关紧要的话题。
电扇沉默地转着,蝉鸣声此起彼伏。沈聪笑了笑,再无别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