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万大山,上山之路有前后两条,一前一后,前为陡山,后为峭壁。而门中弟子通行的常常是前山这一条通路。
从山下向上望去,只见浩然云雾,不见尽头,而一步一伐,皆以石阶串联而成,陡峭难行。路的两侧都是悬崖峭壁,偶有几棵青翠欲滴的碧树挂在崖边,为其填色不少。有几处攀索不易,省了石阶,甚至要攀附巨石越过去,才能继续成行。
待的过了半山腰间,越往上越难行,抬头望去,靠近山顶的地方,居然升起了一层薄薄的轻雾。
又走了一会,身上的衣衫居然有些潮湿。
待得到了山巅,周围雾气翻腾更甚,似一片无边无际的巨大云海,连山峰都看不甚清了,一方方怪石乱象屹立于此,风一吹,似有摇晃之感,忽的一下子清晰了不少。
颜慕白这才看清,原来山顶之上黄沙漫漫,无所屏障,可却有一排排的山洞。其中最高的一个山洞,足足几十丈,山洞左右两侧都有巨石,均有一人多高,左侧山石,刻着出鬼入神,右侧巨石上则刻着傲视九州。山洞上方横着三个字:八音洞。
进了八音洞,里面深不见底,一个个巨大的钟乳石,姿态各异。
有小鸟汲水,骏马奔腾,雄鹰捕蛇,优美异常。洞里很暗,幽暗深邃,辗转回旋,如同行走于迷宫一般。
大约走了一百多步,出现了三条岔路通道,条条通道上,每隔十步必在在洞壁上悬着一盏油灯,外面盖着灯罩,灯光很亮。
顺着中间那条一路走到头,大约过了一两柱香,忽的豁然开朗,一座宫殿巍然耸立跃然眼前。
走进大殿,正中是一方高高拔起的长八丈宽六丈的朱漆方台,上面安放着黑色漆身宝座,背后一排俱是神怪鬼魅,瞋目呲牙,骇人万分。整间宫殿格局建筑宏伟,布局严谨。
秋影安自矜地介绍道:“这便是我们神鬼门的圣殿。”
颜慕白双臂被反绑,说不出的难受,听到这一句却是眉角若弯,轻声笑了笑。
秋影安瞧他笑中似有几分嘲笑,顿时有些尴尬,只是一味催促道:“快走吧。”
未多停留,走出大殿,向左行去,便是弯曲游廊,阶下石子漫铺成甬。
又走了一盏茶功夫,一座工程浩大的花园呈现于眼前,佳木茏葱,空气清新,奇花异草,闪灼期间,颇为雅致。
接着甬路继续前行,一座巨大的假山挡住了去路,假山周围花木怀抱,从花木深处曲折竟然泻下来一泓清泉,与水池相接,内部碎石侧卧,清晰可辨。
绕过假山,再进数步,一排排一列列的房舍出现,色彩却不统一,明暗相接,有的是朱瓦灰舍,有的却是灰瓦朱舍,让人好生奇怪。
忽然发现后院墙上开了一隙,一支杏枝伸了过来,不砍其枝,却愿去其墙,二人相视,眉头俱是一皱,绕行到树前,才看到对面是另一层房舍,楼亭屋舍无一不有,左右对称,竟然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颜慕白一时有些看呆了,回头对秋影安问道:“这里怎么看着不像...”话没说完,却觉得‘神鬼’二字毕竟有些不敬,不论此间是人家地盘,单是这一园子的舒雅精致,也颇觉得这两字也唐突了许多。
秋影安眉头一蹙道:“这些有什么用处,不过一堆烂草枯枝,破砖破瓦罢了。”
颜慕白瞧不惯她这幅俾倪天下的嚣张气焰,心中便觉得有些‘对牛弹琴’的意思,许是秋影安微微察觉到了,咳了一声,改词道:“这里住着却是不错,不过听闻是近十几年才修建成如今这般的,依鬼煞先生所言,想来是鬼伯这几年有些意气蹉跎,不爱刀剑之霜骨,却喜欢上了小桥流水之淑静。”
到底是身在其中,不然颜慕白担心她下句脱口而出的便是:“也不知尚能饭否!”他想到自己便是置身在这令无数江湖正道人闻风丧胆的神鬼门,不由得脖颈微凉,咬了咬腔内的腮肉。
而在此时,苏绿幻已然乔装打扮,伴着鬼荼二人披星赶月住进了九万大山山下的一家苗户之中。
因为听不懂苗语,这与人交谈打点的一应琐事便都交给了鬼荼自己解决,想来堂堂四大护法之一,到了自己家门,不能入门,却还得自己亲自操持衣食住行,此刻定然也是有些咬牙切齿。
夜间,苏绿幻轻声问道:“现已是夜幕初降,你一直忍着伤痛赶路,我们想来也没落下多少,待夜再深一些,你便按照咱们说好的,去后山兀鹫崖下等着,等他们将人送下来,我就想办法一个人上去找我师兄。”
鬼荼两腿盘坐,神思迟往,正在打坐。待毕,抬头问道:“你有什么办法上去?”
苏绿幻眼神有些躲闪,待想了想轻咬朱唇,柔柔说道:“前辈说兀鹫崖后山又陡又险,若无从崖顶系下来的吊篮,就算是世间高手也攀爬不过,秋影安虽然被猜中了心事,但她与玄月姑娘毕竟自小长大的情分,想来不会真的痛下杀手,定会找个时机将人送走,到时候我就一剑斩杀一名弟子,扮作他们不就行了。”
鬼荼也不说话,唇角似有讥讽,带着笑意静静看着她。
苏绿幻被她瞧得心里发毛,谦逊问道:“晚辈思虑不周,寒前辈若是还有嘱咐的不妨直说。”
鬼荼道:“你有事瞒着我!”
苏绿幻一愣。
“你当我们神鬼门是什么地方,就算此崖壁有数百丈之高,上面的人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你也确有本事可以将崖下十几名黑衣守卫齐齐斩掉,待吊篮到了半空,连弩强发之际,可有信心飞身躲避的同时,从吊篮一跃飞起数丈直达崖顶?”
苏绿幻颊畔一羞,瞳仁似有暗影划过,只是一瞬,抬头恢复如初道:“多谢前辈提前告知,我...我自己多守些时日,总会有机会可以混入其中,后崖不行,那便从正面爬上去,那些弟子总要下山置办粮米,到时候...”
鬼荼一抬手,直指她道:“磨磨唧唧,啰哩巴嗦,没一句有用的。”
苏绿幻眸间泪水,终于盈满眼眶,但她咬了咬牙,硬是将心头不平的气息压了下去,待泪水褪去之后,这才正色道:“还望前辈指点。”
鬼荼哼了一声道:“你且得先告诉我,你怎么知道玄月一定就在崖上,我之前虽未在山上逗留太久,但也曾身处其间,怎从来....没感觉到过。”她纵然是咬紧牙关故作镇定说出的话,但细听还是带了一丝微颤,母女连心,却险些相见不识,不由得怒从中来,对山上那一男一女更是从骨髓中迸发出了汹汹的恨意。
苏绿幻长吐一口气,正色回道:“猜的!”见鬼荼微微皱起了眉头,她赶紧补充道:“前辈细想,您在鬼门中是何等人物,在未能学到您的绝技之前,秋影安必然日日担忧卧榻之侧,万一哪天您突然得知真相,她难以自处是小事,往大了说,您一时气愤,一掌下去,了结了她也是有的,依照她的心计,自然手上得有胜算十成的筹码,那是她的护身符,您觉得这保命符箓由谁做是最合适的?总不该是鬼煞先生。”
鬼荼细想,觉得她说的却是有些道理,她手臂抬了抬,示意她继续往下说。只听女孩娇柔之声,如拂过锦缎一般,轻轻续道:“再者说,玄月姑娘若真是前辈的女儿,那秋影安一家想来对她...”这下面一句说在此处也是十分不那么合适,苏绿幻顿了顿才继续道:“就算不是救命的恩情,也有多年照料之恩,我虽见过玄月姑娘只有稍稍几面,但想来她也定然不会让自己的母亲对自己的姐妹出手的。有了这层考虑,自然玄月留在自己身边才最为妥当。”
鬼荼没说话,眉下的一双邃空一般的眼睛,却微微露出一些喜悦和挣扎。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略微抬了抬手,仿若说了这么多话的是她自己一般,待将杯中茶水饮净,面色已然恢复如初,又问道:“听闻执剑山庄突遭横祸,人可查到了?”
苏绿幻心下一凛,瞬间脑仁中仓啷一声,仿若被带着铁链的石锤砸了一个正着,哗啦哗啦的铁链子四下一窜,顿时连**都跟着搅扰起来,她的鬓角皱起,头在一瞬间针扎刀削一般疼了起来。
待过了很久,她纤手覆上眉鬓,轻轻揉了揉,这才故作镇定地回道:“本来以为是贵派中人所为,但今日看来似乎不是。”
鬼荼早就猜到当日在四方坪地,苏绿幻并非只是因为那点相识之义这才出手,至少还有些试探的意味在其中,但这女孩倒是颇为倔强,一直不愿挑明,她也就一路想看看她究竟想怎么个出法,故此才连夜将她从凫趋庙带了出来。
见鬼荼斜眼一直瞧她,苏绿幻心头有些发虚,但想了想,又觉得自己也没什么不可对人说的,当下将头一抬,凛然说道:“颜师兄想来是心疼我,这才一路没将事情分析于我,我本身也是有些犟着,觉得我全家被杀之时,既然鬼门中人牵扯期间,便肯定是你们的人动的手,但之前就听闻了‘鬼丑’一说,便想见见,想着跟着前辈...总算...也算见识到了,你们....他们当不会派出一群菜色的啰啰。”苏绿幻快速地转了那句用词。
鬼荼恍若没有听到一般,只是点点头,但随即略微思忖后,慎重说道:“若是以前,你们猜测的也有几分道理,但现在寒门是鬼煞做主当家。”
苏绿幻微微一怔,错愕过后,漠然点头道:“确实如此,此人心计无双,行事悖枉,不走常路,究竟真相如何,当真是不能一语而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