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陆家不能永远躲在别人的名头之下偷偷摸摸地做事。
    徐东家无法，只能答应下来，提醒他们有个心理准备。
    苏如意对此并不以为意，反倒是再三提醒徐东家一定要让人家知道做这个东西的是自己，是陆家。
    徐东家觉得，这女子好像有点恨不得自己的东西卖不出去的感觉。
    大约还是不懂京城的情况吧，京城里面这人与人的关系还是很复杂的。
    前头送了杜娘子的东西来，苏如意和陆识途就离开了，干自己的事情去了。
    今日却喊了一壶茶壶，坐在楼下角落不走了。
    徐东家心道，也对，初做生意，心里都有些激动，一点点成绩都想当面看着。
    今日果然也有丫鬟来给自己小姐问那胭脂水粉在何处可买，徐东家如实相告，外面买不上，他自己手里仅有的那些已经卖完了，她们来得太晚了。
    “不过我这里有别家制作的，也是一样的好，您瞧瞧，你光是看这外面的小瓷罐也看得出不一般是不？”
    丫鬟捧着陶瓷罐子，果然好看，上面还有标记。
    “只是还有一点，这东西是通州陆家做出来的……”
    丫鬟见徐东家说话的口吻立即猜到什么：“通州的陆家？”
    “对，就是那个陆家，陆家的苏氏……”
    丫鬟便将东西还给徐东家，道：“怕是不行，你怎么什么都给我家小姐卖！”
    徐东家赶紧道：“不是这样说的，是这东西真的好，管她是哪里的苏记，东西好不就是了？”
    “那可不一定，天下好东西多的是，我们家小姐为何非要买她的东西？真是什么人都敢出来卖东西了！”
    丫鬟是那小姐身边的红人，得宠，对外仗着主人家的势，毫不客气，徐东家不敢得罪，好声好气把人送走。
    送走了那丫鬟，徐东家苦笑着来到苏如意和陆识途的桌前。
    “不行啊，人家一听说……就变脸，苏娘子，你对咱们京城不熟悉，你——”
    多的话，他不好摆出来明说，怪无理的，伤感情。
    苏如意笑道：“没事，才一个而已，今天不是还早着吗？东家，你可千万不要忘记提我们家的牌子啊。”
    徐东家都无语了。
    又接连碰了两次壁之后，徐东家又来找苏如意，他不明白这女子非要提及她的苏记是什么想法，提就提吧，降点价可以不？万一就有不那么富裕，想贪便宜的人家愿意买呢？
    “不行，一文钱的价格也不降，徐东家麻烦你了。”
    等徐东家离开，陆识途给苏如意添满茶水，禁不住也问道：“如意，我们这是在做什么？”
    虽然如意说自家的生意不能一直藏在别人的名头之下，但他总觉得这不是唯一的原因。
    也同样不明白为什么不愿意降价，若是为挣钱的话，降价一半也是挣的，空间里面的那些药材并没有花钱。
    还有不明白的地方是，他们为何在要坐在这里喝茶，他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到原因。
    苏如意平淡地笑了一笑：“我在撞南墙。”
    陆识途更加一头雾水，但媳妇这个时候并不想跟他更进一步交流，她喝着茶水又自顾自地走神，神情有些陌生。
    苏如意在感受内心里面的愤怒和不甘心。
    有时候她也会犯贱，比如现在，她故意给自己找不痛快，就像那个时候周月如明明知道自己不喜欢她还跑来找骂一样。
    她明知道印刻着自己记号的东西卖不出去，却再三强调徐东家一定要告诉人家那“苏记”二字代表自己，她是来自通州陆家的苏氏。
    还绝对不降价。
    她压根也没有想把东西卖出去。
    虽然知道别人的反应，但还是想亲眼看一看，再次明明白白地感受去年秋天的事情带给自己的委屈愤怒和不甘心。
    也同时感受着这些委屈愤怒和不甘心慢慢化成了力量。
    外人都没有忘记的事情，陆家人怎么可能真的忘记，她又怎么可能真的和表面看起来的一样毫不在乎！
    只是到今日她也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更加不认为陆识途做错了什么。
    但所有人好像并不这样想，他们认为他们就是错误，就是笑话。
    大家都知道正确的做法，包括苏如意自己，只要那个时候她放下一切去求苏家，现在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可是她真的不想去跪去求，明明觉得自己没错却要扇着自己的脸跪下去，亲自把朝廷钦点的不孝罪名戴在自己头上，告诉所有人自己错了，自己不孝，推翻自己以前做过的一切，把用不公的规则来审判自己的权力交给那些愚昧的别有心思的人。
    接下来她可能还要被迫内化男尊女卑的思想，内化女子生来就该忍辱负重，受欺受辱却应该感觉理所应当的思想，就像原身的大姐二姐三姐一般。
    到现在想到这些还是后怕，若是真的跪了，陆家的官保住了，她也得跪一辈子了。
    这样的委屈，她受不了。
    若是日后想要再站起来，又得扇一次自己的脸，但这一次怕是扇烂了也无济于事，毕竟她都主动承认过他们是对的。
    可她若是不跪，她不认为自己有错，哪怕所有人都说她是错的，她也可以自己与自己为伍，理直气壮地平视所有人。
    只是她没想到，陆家所有人都与她为伍。
    他们可能不能理解她的思想，但他们包容她支持她。
    陆识途辞掉了普通人几辈子都得不到的官位。
    婆婆曾经那么多事，看她啥都不顺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什么都依着她顺着她，尤其这个冬天，她一如既往。
    家里其他人尽心尽力地完成她交代的事情。
    孩子们还是喜欢缠着她，信任她。
    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个陆家人提起丢官的事情，没有一个陆家人责备过她。
    她在这个时代度过的最茫然的一个冬天，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从陆家每个人身上向自己聚拢的力量。
    是啊，其实陆家走到现在，每一个人都在用力，每一个人都在背后支撑着她，包括家里的每个孩子。
    在官位和当家人之间他们选择了当家人。
    就好像，她成了这个家的信念，握着方向的人，他们无条件的支持她，信任她。
    这个冬天，她感觉到了家的力量，对陆家的爱意从来没有如此深刻过。
    她一点也不后悔那个时候没有做出“正确”的选择，她无比感激陆识途做出的牺牲。
    只是心里的不甘心不断的累积。
    她想要——
    因为她不肯跪下而令陆家丢失的东西，她要站着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