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家住在昌平,从新书签售会出来,我打了个车,去二姐家。
二姐家附近有个体育公园,有一个老太太,在公园门口,哭得很伤心。我觉得那个老太太有点眼熟,连忙叫司机停车。
我走过去,问:“阿姨,您怎么了?”
那个老太太抬起头看我,真的很眼熟,但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老太太悲伤地说:“我跟小梅走丢了,我忘记回家的路了。”
我留意到她的手机一直在嗡嗡地响。“阿姨,您别急。您的手机一直在响,应该是您家人打来的电话。”
老太太摸出手机,但是却不怎么会用。我帮她接通了电话,传来一个女孩焦急的声音。那个小女孩说她不方便过来,麻烦我领着老太太到公园的西门口去找她。我带着老太太找到了那个小女孩的时候,才明白她说的不方便是怎么回事。
那个小女孩长得很漂亮,十六七岁的年纪,可惜双腿残疾,坐在轮椅上。
“我妈妈有点老年痴呆,”那个小女孩说,“有的时候会忽然忘记自己正在做什么,甚至有的时候会忽然忘记自己是谁,忘记回家的路。”
我对她说:“不过,刚刚阿姨倒是说得很清楚,她有个女儿叫小梅。”
小梅笑了笑,脸上漏出两个小酒窝,“谢谢你帮忙。”
我热心地说:“不客气,你们要回家吗?我送你们一段吧。”
小梅说:“谢谢。可是,你不担心我们是坏人吗?我们也许装可怜,然后欺骗你。”
我推着小梅的轮椅,一边走一边跟她聊着。我说:“这个社会,还是好人多一些。”
小梅摇摇头:“我是个悲观的人,不觉得这个社会有你说得那样好。我们一家人遇到过许多坏人,我们被坏人坑得很惨,可以说是‘家破人亡’。妈妈、哥哥、姐姐,为了生存,历经千辛万苦。不过,现在我们家,已经好很多了。”
我问:“你还有哥哥姐姐?”
“嗯,哥哥工作很忙,姐姐又经常出差。”小梅笑着说,“所以,大部分时候,都是妈妈和我两个半残人士相依为命。”
她那样爱笑,不像是悲观的人。
“姐姐,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对她笑笑说:“我是个编剧。”
“真的吗?那你应该听听,我们家的故事,保证超乎你的想象,保证比那些狗血的电视剧要曲折离奇得多。”
“好呀,不过下次吧,这次我还有事。”我跟小梅说,“还有,我建议,你们做一张联系卡,把你和哥哥姐姐的电话放在上面,缝在你妈妈的衣服上。这样,万一她走散了,也能联系到你们。”
小梅说:“没什么用,我妈妈不太会用手机。”
我说:“如果好心人看到了,也能帮忙联系你们呀。”
小梅苦笑一下,说:“哪有那么多好心人?”她果然是个悲观的孩子。
小梅对我说:“不过,姐姐,我知道你是好心人。你说的联系卡,我回去会帮妈妈做一张,放心吧。”
在走到一个岔路口的时候,小梅跟我说:“姐姐,谢谢你,送到这里就可以了。虽然我知道你是好人。但是哥哥姐姐嘱咐过我,不可以让陌生人知道我们的住处。”
我对她笑着说:“你哥哥姐姐,说得很对。无论什么时候,小心谨慎总是没错的。”
小梅说:“姐姐,如果下次有缘再见面的话,我们就不算陌生人了。到时候,一定请你去我家里坐坐。你要是不嫌弃,还可以在我家吃顿饭,我妈做的饭可好吃呢。”
“好呀。”我跟小梅挥手再见。小梅妈妈接过轮椅,推着往前走,一路上跟小梅有说有笑的。看得出来,小梅妈妈特别疼爱这个女儿,这个女儿也特别心疼妈妈。
看着她们的背影,我想:也许命运给了她们许多磨难,但是一家人相互扶持,风雨同舟,这难道不是一种幸福吗?
受她们的感染,我也忽然好想自己的妈妈,好想跟她好好相处。所以当我一进二姐家的门,就大喊:“妈妈,我好想你呀!”
妈妈正在包饺子,抬头看了我一眼说:“神经病!”
我过去抱着她,说:“妈妈,我真的好想你。”
妈妈撇着嘴说:“你说你想孟莲,我还信。你说你想我,我还真不信。”
我心里高涨的情绪,一下子降到冰点。妈妈,咱们还能不能愉快地聊天了。
我怏怏不乐地走到客厅跟二姐说话,“二姐夫呢,又出差吗?”
“嗯,出差了。”
我看着胖了许多的二姐,问:“你怀孕了?”
二姐翻了个白眼,“滚,你才怀孕了呢!我这叫做丰满,叫做成熟女人味!女人呀,一结婚,就会这样。等你结婚了,你就知道了。”
二姐拿起一包薯片,嘎嘣嘎嘣地吃起来,一边吃一边跟我说:“对了,你不是说,带男朋友过来吗?”
“我几时说的?”我抓住她的手,把她手上的薯片送到我的嘴里。
“电话里说的呀。你说,要带朋友来,还要在我这里过夜。卧室我都给你们拾掇出来啦。”
“你听错了,我没有男朋友。”
二姐把薯片往桌子上一放,“小霜,不是我说你,你说你也快三十的人了,能不能靠谱点。”
妈妈听到我们的话,“嗨,我就知道,这个三丫头,净说谎话。要是早知道她不带男朋友过来,我就不用包这么多的饺子了。”
“怎么个意思?不带男朋友就不欢迎是吗?不欢迎,我走啦?”我作势要走,二姐把我拉回到沙发上,忽然一副八卦的嘴脸,说:“真没有男朋友?那个快要把杜总气炸了的,半路杀出的成什么,跟你是怎么回事呀?说说呗,那人叫成什么来着?”
“成(程)咬金!”我没好气地回答。
……
吃饭的时候,妈妈说:“小霜,今晚上住你二姐这里吧。吃完饭,早点睡。明天,咱们去爬长城。”
我一口饭差点喷出来:“what?爬长城?”
妈妈向往地说:“对呀,都说不到长城非好汉,趁着腿脚还利索,我想去看看。不然,再过两年老了,就爬不动了。”
二姐冲我无奈地笑笑说:“你不知道,我今天跟咱妈废了多少话,可她就是不到长城心不死。十一假期去长城,脑子有病吧!”
妈妈生气地冲二姐嚷嚷:“你说谁有病?有这么跟自己妈说话的吗?……”
“不要吵,不要吵,”我双手合十,“求你们了,不要吵,千万不要吵。”
我摸了一把二姐腰上的赘肉,不知死活地说:“小心动了胎气。”
二姐拿起筷子追着我打。
……
第二天,我们起了个大早,没有来得及吃早饭,就赶往八达岭长城。去的路上,堵车堵了好久。六点半出发,等到了长城脚下的时候,已经快要十点钟了。
一眼望去,我的天哪,乌泱泱的全是人。十一长假,北京的公交地铁、商场里、大街上,全部都冷冷清清的,敢情人们都来爬长城了?
二姐抬头望了望,蜿蜒着好像通往天边的长城,被人群快要挤破的长城,皱着眉头说:“咱看一眼得了,别上去啦,回家吧。”
妈妈瞪了二姐一眼,“你也太懒了吧!你这么胖,早该锻炼锻炼。”
二姐说:“我可以锻炼呀,这么多人,我怎么锻炼得开呀?”
“来都来了,肯定要上去呀。”我大手一挥,潇洒地迈开步子说:“走喽,看人去喽!”
虽然人山人海,比肩接踵,但是挡不住妈妈的热情,她一个快要六十岁的老太太,竟然比我和二姐的体力都要好。她身手不凡,左躲右闪,在人群中穿梭前行,把气喘吁吁的我和二姐远远地落在后面。我们姐俩追不上,就喊她:“妈,您等等,给您拍张照,拍张照留念!”这样,老太太才时不时地等我们一会儿。但是,这到处都是人,想给老太太拍一张单人照,简直天方夜谭,结果拍的每一张都是大合照。
“不行了,我真的爬不动了!”二姐一屁股坐下来,喘着粗气说,“中场休息!中场休息!”
妈妈嚷嚷着,要再爬一段,再爬一段。二姐摆摆手说,“不行,不行。妈您要是不让我休息,我跟您断绝母女关系!”
我挨着二姐,也一屁股坐下来,倒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饿。
妈妈无奈,挨着我坐下来,从书包里拿出预备好的饺子,我们娘仨,用牙签扎着吃了起来。因为饿,觉得今天的饺子,比昨晚上好吃太多了。
“你瞧瞧你,还跟个孩子似的,都吃到下巴上了。”妈妈歪着头,和蔼地笑着,我以为她在说我。可是,她隔着我,伸手给二姐擦着下巴磕和嘴角。妈妈笑着的眼睛里,只有二姐。
我的下巴磕上也沾了汤汁,我只好自己擦。因为不开心,我擦地既用力又夸张。妈妈注意到我在使小性子,瞪了我一眼,拿着给姐姐擦过的纸巾,来给我擦。我慌忙躲开。
“唉!你这个是非篓子!”妈妈用食指点在我的额头上。这让我有点恍惚,因为我们母女之间,很少有这样亲密的动作。也因为,养母在世的时候,也经常这样点着我和阿旭的额头,说着宠溺又责备的话。
吃着饺子,妈妈打开了话匣子,“你们记得你们表姨那个村的那个董垚吗?打十二岁上他爸就没了。他妈,大脑受了刺激,变得神志不清的,不小心就走丢了。后来,你爸在北京西站遇到了一个老太太,竟然是董垚他妈,就好心把她送回去了……”
二姐随口问道:“哪个董垚?”
妈妈正要说:“就是……”
我连忙站起身,说:“我吃饱了,你们聊着,我去那边看看。”
妈妈急了,拉着我,说:“小霜,站住,我就是专门跟你说这事呢。”
really?专门跟我说董垚的事?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专门刺激我?
“哎呀,放心,这回不会提到你后妈的。”妈妈说完,就自觉地闭了一下嘴。
我苦笑了一下,这还叫做不会提到?
妈妈说:“哎呀,你听我说。总之,董垚很感激你爸,有空了就经常去探望我和你爸我们老两口。一来二去,他的情况,我们就很了解了。他这人老实巴交的,又踏实又勤快,在北京工作,收入不错。今年三十二岁了,还没找对象。那个,你不是没有男朋友吗,……”
妈妈看着我,接下来的话不言而喻。
我喉咙里好像卡了什么东西一样难受,说出来的话都不成句子,“那个,那个董垚,跟我?他,他爸爸可是害死了……”害死了我的养母。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妈妈,因为她提了一件世界上最最荒谬的事情,“您真的,真的觉得,我和那个董垚……哎呀,您觉得这样合适吗?”
二姐没注意到我的难受,她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说:“这个董垚,跟你也算是冤家了,你俩没准真成了呢。好多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有世仇的两个人,偏偏爱得死去活来的……”
我气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过了一会儿,才憋出一句:“你们,都好过分!”
妈妈皱着眉头说:“这怎么就过分了?上一辈的事情,跟你们这帮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你后妈那件事,是个意外事故,人家不也倾家荡产地赔偿了吗?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本来,你爸和我也没想撮合你和那个董垚。但是,人家上赶着要你的联系方式……”
妈妈拿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给我看,“再说了,就是先相一相。相中相不中的,不全在你自己吗?又没有非要你们在一起。你先看看照片,没准就看对眼……”
我没好气地说:“打住!您不要再说那句什么看对眼的话了,拜托了!”
二姐慌忙打圆场,“哎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妈妈也是希望你早点找个男朋友吗?她要是不关心你,何苦给你操这份闲心。”
“我不用她操心。”我弱弱地说,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二姐看劝我不过,就去劝妈妈。她看了一眼妈妈手机上的照片,说:“哎,妈,你别怪我多嘴。这个董垚,看上去不像是个老实人呀。要我说,就算了,也不用小霜去相了。你看看,这人下巴上,还有一道疤呢,这没准是打架斗殴留下的呢……”
等一下,我好像认识一个人下巴上有疤的人。我拿过妈妈的手机,看了一眼照片,果然是他。董垚?那个在片场遇到的小董?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这个董垚的目的,应该不是想要跟我相亲。
思索了一番之后,我对妈妈说:“您把他联系方式给我吧,这个人,我去见一下。”
妈妈终于松了一口气,笑着跟我说:“这就对了嘛!相亲相亲的,总要先见一下的,说不定就王八看……”
“妈妈?!”我生气地打断她,妈妈只好生生地把那后半句话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