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不通,燕玉尘为什么不醒过来。这不开窍的傻子只有一道残魄是仙魄,人有三魂七魄,剩下的神魂呢?
哪去了?
南流景被打下凡尘,废了仙脉重新修炼,不能算是纯粹仙体,重修回来的仙力也有限。
用到头了,燕玉尘还是不醒。
南流景竟头一回生出些焦躁,还要再催动气海,却已有人走到他身旁。
燕玉衡,诏书要找的新帝,燕玉尘的六哥。
南流景对他没什么兴趣,只是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仍看着一动不动的燕玉尘。
新帝刚从昆仑山下来,换了人间华贵的明黄衮服,仍有不食人间烟火的冷峻清傲,垂着视线看被仙人抱在怀中,早已死去多时的幼弟。
“大国师。”新帝问,“可要庙宇,要日夜供奉、四时香火?”
南流景蹙紧眉:“不要。”
“给他立一个。”南流景看着燕玉尘,“替他多攒些功德,来日——”
这话说到一半,竟然突兀断在口中。
来日做什么?
南流景一时有些愣怔,他未曾想过的事,被面面俱到的新帝问出来。
“来日送去转世,还是留下做人——做神仙,还是做凡人,做帝王公卿,还是贩夫走卒。”
新帝垂着视线,恭敬缓声问:“上仙杀人前,问好了么?”
第79章
南流景倏地抬头。
“胡说什么?”他厉声呵斥, “我何曾——”
反驳的话尚在口中,轻飘飘压在大国师臂间的尸身,蓦地重逾千斤, 叫他手臂跟着一颤。
南流景错愕, 张了张口, 竟说不出话。
他低下头, 闭着眼的小皇帝依旧仿佛鸿毛, 还和之前一般无二,轻得掂不出重量……那一瞬只是他的错觉。
为何平白生出这等幻觉?
他与洛泽分明不曾动手,那一箭不是他们射的, 燕玉尘身上的伤,也不是……
南流景看着怀中这具躯壳, 他发觉燕玉尘的右手还软垂,摸了摸,发现那一处的骨头还没修好。
南流景执着他的手腕, 度过去些仙力, 将碎骨复原。
他看着新帝依旧恭谨的神色, 再看向不远处的洛泽,竟生出荒谬的茫然。
“你才回来, 不清楚情形。”洛泽走过来,“我与大国师从未伤他性命。谋逆的是宫中叛党, 杀他的是你们的兄弟, 他命中有此一劫。”
新帝垂首, 仿佛从善如流, 低声应是。
洛泽见他识相, 还算满意,颔了颔首:“你来做皇帝, 倒是比这顽石强——你若早些回来,也不至废这一宿工夫。”
新帝神色平淡,看着幼弟冰冷的躯壳,瞳孔幽深。
“是。”他低声说,“我若早些回来……”
他声音本就不高,说到后头,更像是自言自语,没了下文。
殿外日色更高,将正殿照得通明。唯有这新即位的人间帝王,明明刚着了冠冕,华贵至极,所站的那一处,竟似幽暗莫名。
洛泽也只是随口一说:“如今也来得及,你说的那些事,依样照办就是了。”
这殿上人人都知道,昆仑山远隔万里,修仙无日月,数载春秋也只是倏忽即过。
更何况祸福难料,尚未成仙的凡人,哪怕学了些仙家道术,又哪里堪得透命数天机。
新帝应了声,视线仍落在那具躯壳上,他走过去,慢慢俯身,摸了摸那张苍白韶秀的脸。
上次分别,燕玉尘的个头还矮得很,捧着热腾腾的肉包子跌跌撞撞地跑,满心高兴地叫六哥。
一晃原来已过了十二年,当初的小傻子,已长得清雅俊秀,有些翩翩少年的样子了。
“我带他回去。”南流景说,“他既然不能转世,神魂就还在……我去想想办法。”
新帝口中应是,试着揽过眼前躯壳,抱起燕玉尘。
燕玉尘的血流干了,比想象中得更轻,软软靠在他肩头,手脚都坠下来,头颈垂着……只是离了片刻的仙力维持,就已迅速冷透。
昆仑学艺十二载,只够凡人敲开仙门,会些道术,打通经脉气海,还不够凝练出纯粹仙力。
新帝揽着怀中幼弟,在背上轻轻拍抚,在燕玉尘耳畔对他说话。
南流景不知他说的什么,也无心细查——这一对人间兄弟确有些渊源,燕玉尘住在驰光苑,也动辄念着六哥,总想着要给六哥写信。
和这场宫变一样,南流景并不拦他,却也不会特地帮他。
毕竟残魄迟早要收回,这是仙人一魄,原本就不该沾染太多驳杂人情,不该平白招惹因果。
……所以南流景也并不清楚,那些被小傻子满心欢喜托付出去的信,有多少跨过了万里,真被送去了昆仑山。
新帝说了一会儿话,便将燕玉尘交还给南流景,拱手作礼,低声道:“有劳大国师。”
南流景接过这一具躯壳,抬头看他,新帝却只是垂着视线,礼数滴水不漏。
仿佛那句诛心之语,当真只不过是不清楚实情,说错了话。
南流景沉默半晌,草草还了礼,将恢复了些许的仙力尽数续进燕玉尘体内,揽着人便往外走。
“流景。”洛泽见他离殿,便追上去,“你要去什么地方?”
南流景被他拦住,站在原地,却答不上来。
辗转十世,历尽了数不尽的艰辛,好容易才集齐这三魂七魄,本该是值得高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