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盛过后必然要回归平静,这是一种自然规律,任谁也无法更改。
夏日似乎还是这么漫长,明月山庄虽然清净舒肌,可是面对这样的季节,总会生出慵懒之心。这个后宫,仿佛又沉浸在一片宁静里,一种无可奈何,无可释放的宁静。我知道在宁静的后面,潜藏着许多的隐忍和困顿,许多的消磨与疲惫,那么多的累纠缠着后宫的女子,不同的人用属于自己不同的方式消解。
我是众多人中最得意的一个,至少她们这么认为。可是面对这夏日的漫漫长夜,我也常常辗转无眠,无事时就添香读书,自题诗一首:“溽暑常劳夜睡迟,春秋不误对书痴。生年所愿修风骨,要赋江南第一诗。”我本无才空自傲,只不过用来聊寄闲情,自我宽慰罢了。
淳翌近日因政事繁忙,虽处明月山庄渡假,可是宫里频频有重要奏折传来。朝政的事我不过问,每次见他疲倦,就静静地为他沏茶,陪他闲聊,总是希望他在我这里可以得到尽量的放松。
好好的天,下起了雨,夏日的雨来得很及,似碎玉般的零落,打在闲庭,楼阁,窗台上,窗外的杨柳,翠竹,还有许多花草都浸润在水雾里。荷盘上盛满了雨露,因为承接着水的重量朝不同的方向倾斜。我凭栏半倚,闲捧一本《诗经》听雨,懒展愁眉,千般思量,却不知为谁。窗外散漫着雨中泥土的气息,那么多的粉尘在雨中潮湿,它们无法漠漠轻扬,只能极力地散发身上的味道,让世人感知,尽管渺小如它们,确是真实地存在。
黄昏,雨落得缓了,在清凉的风中,感受到了一种薄薄的秋凉。明月山庄的秋天也许来得比别处更早,这是一个四季不太分明的地方,给人更多的感觉是清凉。
晚膳只喝了几勺白米粥,觉得口中清苦,百般无味。
在没有黑尽的夜里,透过窗扉看到有一盏宫灯朝庭院缓缓走来。不知是谁,在这样凄落的雨夜里,寻访月央宫的我。
我披上一件白色的薄风衣,在暖阁的窗前静侯着。
“姐姐。”谢容华已迈进门来,将身上的绿风衣脱下给贴身宫女丹如。
我忙迎过去,握着她的手:“妹妹,这么晚了,下着雨,怎么还有劳你过来看我。”见她发上还沾着雨丝,手有些凉意,忙将我白风衣脱下披她身上。
她推迟:“姐姐,不用,这会不凉了。”
我关切道:“披上吧,不要受凉,你那风衣都沾了雨。”
“嗯。”
坐下,红笺为我们沏了热茶。
歇息一会,我感觉谢容华似有心事,方问道:“妹妹,发生了什么事么?”
她淡笑:“没事儿,只是夏夜漫长,又落着丝雨,心中烦扰,想过来与姐姐闲聊几句。”
我轻叹:“是,我都听了一天的雨,愈觉得心中寥落,隐隐又带着不安,太喧闹的日子,觉得无法接受,可是太冷清,又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
她表情惊讶,问道:“姐姐知道些什么么?”
我不解地看着她:“知道什么?究竟发生何事了?”
她脸上恢复了平静,淡淡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一些闲闲碎碎的事。我平日里就不爱在意这些,她们且说她们的去。”
我也不想强问她什么,觉得她来这该说的自然会与我说,便随口问道:“舞妃近日可好?有几日不见她了,我也没出月央宫,一来天气的缘故,二来觉得慵懒疲倦。”
她低眉轻叹:“雪姐姐这几日病了,我昨日去过,说是夜里受了风凉。”
几日不曾关心,谁知她病了,自那日淳翌寿辰之后,我与舞妃仿佛生疏了些,我自觉愧疚,不好多扰她,而她不知是为了什么,也许怨我,也许是她自我叹怨,或是心境不好。总之来往少了,可是我心中却依然关心她。
我亦叹息道:“几日不曾去看她,竟是病了,那我们现在可要去一趟翩然宫?”
谢容华摇头:“还是算了,下着雨,让她静养歇息,过几日我们再一同去问候。”
“嗯,这样也好,免得见了频添烦扰。”说出此话,我的确怕舞妃见我后觉得心中不欢,因为淳翌,我对她的愧疚只是有增无减。
沉默片会,我唤道:“妹妹,你有怨过我么?”
她微笑:“姐姐又说傻话了,我怎会怨姐姐,你我姐妹相交,贵乎知心,其他的一切,都与这无关。姐姐得宠,我为你祝福,姐姐不得宠,我也为你祝福。无关荣辱,真的。”谢容华一脸的诚然,令我感动。
我握着她的手,激动道:“妹妹,我都明白,你不必再说,日后我也不再说生分的话,你我姐妹只贵乎知心。”
她看着我,说道:“姐姐,你知么?近日来后宫总是闲言碎语,说皇上已值盛年,可是膝下还未有娇儿承欢。”
我凝重地点头:“是,刚来宫里不久听秋樨说过,皇上还是王爷时,如今的皇后曾生小王爷,养至两岁,病夭了。后来有几位侧妃生过小郡主,都不得。”
“是,其间的侧妃也包括云妃,她产下小郡主,死于伤寒。”停顿片会,低眉叹息:“而我,在皇上身边几年,却一直未怀得他的骨肉。”
我握紧她的手,安慰道:“妹妹莫要伤怀,我亦是无所出,相信外面的人都传我与皇上如胶似漆,却依旧腹部平平吧。”
她宽慰道:“姐姐又何必听她们碎语,只是为皇室绵延香火,确实是我们这些嫔妃该做的。再者与皇上同父同母最亲的陵亲王性格有些怪异,都说他是风流王爷,只留情,不守情,至今也没好好的纳妃。”想来陵亲王自在惯了,喜欢山水风月的人,难免风流,可是若要痴守一段爱恋,自是可遇不可求的。
看着谢容华,我叹息:“我有劝皇上雨露均沾的,他答应我,而且每月也临幸于一些嫔妃,只是最近他政事繁忙,连我月央宫来了也总是匆匆离开。”
谢容华蹙眉,一脸的忧虑:“是,听说前朝的余党闹事,朝中有几位老臣又各怀心事,加之关外的晋阳王手握重兵,早已觊觎中原浩瀚疆土……”
我心中惊叹,原来这些朝中大事,谢容华都知晓清楚,平日里见她对凡事都漠不关心。如此看来,她是个有大智慧的女子,只是看着,搁在心底,继续做平和的自己。与她相比,我仿佛寻不到方向,看似清心,实则陷落,枉负了四时景致,耗损锦绣年华。
沉思,觉得手心薄凉,饮一杯热茶,缓缓道:“妹妹,你今日来,就为这事么?”
她嘴角泛起清凉的笑:“姐姐,我只觉心中烦苦,许多事纠结在一处,加之这泠泠丝雨,撩人愁思,只有姐姐明净清澈,可以令我释然。”
她从袖中轻轻取出一张折叠的红笺,笺上镶着一朵白梨花,微微笑道:“姐姐,我一贯不懂诗词,可是每次见姐姐作诗填词,可以那般的道尽衷肠,来时我也试写了一首,想拿与姐姐来看,请姐姐多指点。”
“妹妹说笑了,指点不敢,只是我也想读妹妹的兰章。”我接过她递给我的红笺,一股梨花的淡雅幽香扑鼻而来,顿觉舒心。她字体绢秀,工整洁净,一首《长相思慢•雨意》似烟霏丝雨般落入眼帘。
骤雨初微,仿如丝细,涟涟淡入窗扉。盈栏半卧,懒展愁眉,千般思量为谁?错抱相思,暗将闲愁随,怎堪情违。忍负良时,又无眠,误把玉垂。泪犹侵衣衾,梦回春园,梨亭蝶影双飞。轻颦浅笑,红径踏花,不欲思归。风过影摇,痴情空,云笺题诗。更飞花冷雨,凄切庭轩,心奈何为。
我轻轻叹息:“妹妹,过悲了些,只是这雨后的落红,瓣瓣似血,怎能不让人伤境?这万千的情思,缕缕心肠,怎能不让人哽咽?”
她执我的手,手心亦是那般薄凉:“姐姐,我就知道,只有你能懂我,平日里我不是个爱悲叹之人,可是一旦入了这心魔,却又难以驱散。姐姐一语道我心事,明我情肠,这万千的思绪,也算是梳理清楚了。”
我感叹:“妹妹,我们都要彼此珍惜,无论将来命运如何,也要坚持到最后。既然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那我们只好顺着命运的轨迹去寻找适合自己的生存方式。”
“是,姐姐,自我进王府,再入宫后,就明白,我没有归路了。”她眼中悲戚,想起她方才的词,错抱相思,误把玉垂。难道在认识淳翌之前,她心有可恋?我猛然想起了那个儒雅的身影,贺慕寒,难道?不愿去多猜想,只是无论是谁,都希望她能好好度日,而我,所能做的,只是祝福。
我给了她一个坚定的微笑:“妹妹,你我走的都是不归路,可是这条路,亦会有我们想要的风景,亦会有感动,如果没有走这条路,也没有我们的相逢,更没有我们的相交。”
她感动:“那姐姐,我们就一同走完这条路,穿越那些风风雨雨,不为史上留名,只安心做后宫三千佳丽中的自己,无论是否得宠,还是失宠,就在这终老,或繁华,或落魄。”
“好,我答应你。”我握住她的手:“妹妹,今晚就留在月央宫小住吧,我们姐妹也可以添烛夜话,彼此宽慰。许多的事郁积在心里,总需要找个人倾诉,在这明月山庄的日子,只怕不多,其实我很忧心回到紫金城。”
她蹙眉叹息:“姐姐是说那梦境么?一直这样纠缠,总不是办法。难道就真的没有知道缘由么?还是?”
我清冷一笑:“或许大家都知,独我不知。”我看着她一脸的迷惑,说道:“妹妹,万事都有定数,如果你偏离了定数,转来转去,还是会回来。生如此,死亦如此,早就注定好了。”
她颔首:“我信,我早就信了。”
看似百般寂寥的一天,在雨中闲度光阴,可谢容华的到来,让我明白,我该为淳翌做些什么,为大齐皇朝做些什么。当务之急,绵延香火,才可以奠定江山。抛开后宫一切的纷扰,让自己平和,让淳翌爱我,也去爱她们。
都说夏季的雨,落了就很容易停息。可是已经三更时分了,还有疏雨敲窗,宿风萦耳,我和谢容华二人中宵夜话,直至疲倦无力才各自缓缓睡去。
睡梦里,也听得到雨声。(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