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散朝回府的时候,黛玉正在静雅堂一件一件整理着水溶出行时要带的衣服。
秋茉被黛玉支出去看护婧琪,婧琪身边的丫头婆子都胆子小,婧琪一旦闹起来,那些人无法辖制她。只有秋茉虽然话不多,但却够严厉,因她原就是水溶的丫头,所以婧琪还有两分怕她。有她在,婧琪还老实些。
莲籽最近一向是照看婧玥和婧瑶的。水溶也曾说过,如果姑娘们少丫头使,可以从外边买,或者从自家庄子上挑,不用黛玉的贴身丫头去伺候姑娘们。可黛玉却说,还是要自己身边的人每天过去照看,晚上回来禀报情形的好,那些下人们平日少在自己跟前走动,就知道说些过年的话,不能禀报实情。别的倒也罢了,只是三个姑娘委屈不得。
所以此时黛玉自己动手给水溶整理衣衫,边上只有紫鹃和晴雯二人焦急的不知所措。
“主子,您坐在那儿,要怎么弄您只管说,奴婢来整理还不行吗?”晴雯伸着双手,要去接黛玉手中的一件夏衫。
“不用,还是我亲自来吧。”黛玉说话的声音异常的平静,听不出任何带情绪的东西。只是紫鹃却知道,这才是黛玉的风格,越是在乎的,便越表现出不在乎的样子,看着叫人心疼。
“主子,您坐在那里,需要怎么收拾你尽管说,这跟您亲自收拾,也没什么两样吧?”晴雯的眼圈儿有些红了,黛玉自从一早起身,去给太妃请安伺候早饭回来,也不去议事厅理事,只叫了水安家的来,说了声有重要的事情现猜度着去办,不重要的等明天王爷走了之后再说。便开始着手收拾王爷路上用的东西,到现在将近中午,她还没住脚儿呢。
黛玉在荣国府虽然受气些,可也没这么劳碌过,紫鹃跟了她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黛玉如此不知疲倦的忙活。
“王爷远行在即,不知归期。这些东西我都要亲手收拾才能放心。你们不用在我这里唠叨了,都下去吧。你们在这儿说话,总是让我心中不安静。”
“主子……”紫鹃无奈的看着晴雯,看来黛玉是铁了心不让别人动手。
“主子,奴婢求您了。”晴雯扑通一声跪倒地上,“您就是要亲手收拾,也还来得及啊。您先歇会儿,喝口茶,等用了午饭再收拾不行吗?”
“衣服还没收拾好,还有书籍什么的没收拾,来不及了。你们别拉着我!”黛玉的手从紫鹃手中挣脱出来,依然折叠着床上的一件茧绸中衣。紫鹃也忍不住,挨着晴雯一起跪下。
“玉儿?”水溶进门,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黛玉待身边的几个丫头向来宽厚,从没听见她严词呵斥过她们,怎么这两个丫头都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再看黛玉,理也不理只顾背着身子整理什么东西,那样子好像很着急。
“王爷?”紫鹃和晴雯总算是盼到了救星,急急的转身,对着水溶磕头,“王爷,您快劝劝王妃吧。”
“玉儿,你这是怎么了?她们做错了什么事?还是谁惹你生气了?”水溶看见黛玉回转身来,小脸苍白的可怕,心中剧痛,忙上前扶住她,让她坐在床上。
“王爷要远行,王妃从一早起来就为王爷收拾行李,这半天了也没住脚,连口茶也没喝……”晴雯说着,又拿着帕子拭泪。
“王妃的身子哪里经得住这样劳碌?王爷快劝劝王妃,王爷用的东西,奴婢一定细心打点,绝不会出一点错儿。”紫鹃也对着水溶磕头。
“怎么会这样,你们都起来,还不去给王妃端参汤来?”水溶心中着急,哪里还管什么行李的事情。
紫鹃闻言,立刻起身出去端参汤。晴雯也忙起身,把床上黛玉叠好的衣物用一个包袱包起来,转身出去。
“玉儿?”水溶愠怒的看着怀中之人,生气又心疼,“你真傻,这些事情让丫头们去做就好了,何须亲自动手?你累坏了身子,可不是要了为夫的命?”
“妾身要王爷平平安安的,哪里是想要王爷的命呢。”黛玉靠在水溶的怀里,轻声叹息。
“嗯,我知道,我知道的。”水溶紧紧地搂着她,下巴抵着她的头顶,仰着头,强忍着眼睛里的某种东西流下来,“皇上已经下旨,明天一早我就离京。你又不能跟我一起去,一个人在家里,要多多保重身体,知道吗?”
“我在家里,一大堆人伺候着,王爷还不放心吗?倒是王爷一走,身边连个可靠地人也没有,衣食住行,总要自己操心。可怎么是好呢?”
“我一个大男人,哪有那么娇贵?”水溶又笑,可笑中带着深深地不舍,“我不在家,母妃和三个女儿都要让你操心,想想这些为夫便觉得对不住你。”
“自古以来,男主外女主内,孝敬公婆,教养子女,是为人妻的职责,只怕黛玉才疏学浅,难以堪当重任,所以王爷不放心?”黛玉心知水溶担心何事,但此时却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你这个小东西,明明知道我的意思,却总是故意扭曲。”水溶越发无奈,他的小妻子不愿让他徒然伤感,他也只好领情,不再唠叨那些没用的话。知道对方都珍惜彼此,便一定会为重逢积蓄力量。
“明儿王爷出门,今日中午我们就到太妃屋里一起用饭吧,把婧玥和婧瑶都叫上。怎么样?”
“好啊。好主意。我们好久没在一起用饭了。”水溶赞同。
一场难得的家宴,厨房里的人知道王爷要远行,做的饭菜也异常的美味,只是看上去便叫人食欲大增。只是黛玉虽然早饭也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儿看着这些饭菜,更是没什么胃口。
太妃却没那么期期艾艾的样子。毕竟是皇室出身的公主,总把建功立业看的重要一些,在她看来,儿子去督办治水工程虽然苦了些,但总比带兵打仗要好。
想那个南安郡王带兵征讨南蛮,一不小心吃了败仗,虽然朝廷没有谴责他,但总归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南安王府在南疆的兵权已经名存实亡,镇南大将军被皇上换了人选。南安郡王成了空头王爷,致使祖宗蒙羞。
如今水溶短短几日内筹集了治水银两,龙颜大悦,又奉旨南下督办治水工程,若是成功了,那是水家无上的荣耀,即便是没什么成就,水家也没什么损失,毕竟黛玉拿出了银子交给朝廷治水。治水不成,那空许的土地成了泡影,皇上总还会有些愧疚的。
别的事情太妃一直不满意黛玉,说道这件事,太妃还是十分的满意的。这才是水家的儿媳妇,关键时刻能够站出来,为丈夫着想,立足家族荣耀,这很难得。
而意外惊喜就是,这个娇娇弱弱的儿媳妇,竟然还私自存了这么多的嫁妆,看来她也不是那种娇滴滴没脑子的女人家。再想想她进府后把府中的事情打理的井井有条,太妃看黛玉的眼光又柔和了许多。
家宴上,只要太妃不寻黛玉的麻烦,众人便都能够开怀畅饮。婧玥和婧瑶二人显然对黛玉已经有了不错的感情。席间二人总是时不时的给黛玉添菜,劝着黛玉尝尝这个,尝尝那个。尤其是婧瑶,言语娇憨,惹人怜爱,黛玉若是不吃她夹来的菜,她便撅起小嘴儿,说母妃不疼她。黛玉无法,只好勉强多吃些。
水溶坐在太妃身边,一边给太妃夹菜,一边对着黛玉微笑,暗想着婧瑶倒是更像是黛玉的女儿。由此,水溶便想起了婧琪。
暗暗沉思之后,水溶便轻声开口:“母妃,今儿儿子上朝回来,遇见了云轻庐。他说婧琪的病情总是反复,不可忽视。而这段时间太后凤体违和,他又忙了许多。不能经常来我们府上给婧琪诊断脉息,不如我们把婧琪送到轻庐的府上,这样他每天都可以给婧琪诊脉煎药,待儿子回来,婧琪便可痊愈了。”
“怎么?我们偌大的王府,竟然没有琪儿的容身之所了吗?”太妃一听此话,立刻沉下脸来。
“母妃,话不能这么说,现在是咱们求着云轻庐看病。怎么是容不下琪儿呢?难道母妃不希望琪儿的病赶快好起来?”
太妃被水溶问的无话可说,谁都知道云轻庐是皇上的专属御医,那是要随传随到的。每天等他应付完了皇上和太后,再往北静王府里跑,实在是为难人家。再说,云轻庐府上的下人也都是熟知医理的,有那些人服侍婧琪,对婧琪的病有百利而无一害。如果对婧琪不放心,多遣几个尽心服侍的下人,多封几两银子过去也就是了。
在婧琪的康复和留府这两件事上,太妃选择了婧琪康复。虽然不情愿,但婧琪毕竟是她从小抱到大的亲孙女。
见太妃答应此事,水溶的心也放下一半,毕竟婧琪如今疯疯傻傻,在家中既不能好好养病,又会让黛玉多操很多心。
太妃的不愉快也没坚持了多久,婧玥早就趁机给太妃夹了她爱吃的菜品,又用笑话岔开,太妃原本就很喜欢婧玥,因为她是李碧荷生的孩子,李碧荷又是李嬷嬷的女儿,李嬷嬷同太妃的感情那可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情,李嬷嬷原是太妃最贴身的宫女也是太妃幼年乳母之女,情比姐妹,若不是秦氏先有了婧琪,这大妾的名分也不会落到秦氏的头上。
黛玉看一向恬淡的婧玥竟然在此时讨好太妃,知道她原是为了自己的一片好心,于是从心里更加亲近婧玥,以至于以后婧玥受黛玉影响最多,长成之后便是一副外柔内刚,极有主意之人。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饭后太妃午睡,婧玥和婧瑶也一起回房。水溶便悄声对黛玉说:“玉儿,我们两个不急着回去。你陪为夫去园子走走吧。”
黛玉点头,又吩咐紫鹃和晴雯去收拾水溶的衣物,再传来雪雁,让她去内书房吩咐水祥,把王爷平时看的书都收进箱子里,列个清单来过目。
丫头们应声而去,黛玉方和水溶一起慢慢踱步往园中走去。
三月下旬,桃花杏花皆已凋零,碧叶繁茂的枝头已经有了青涩的果实。微风过处,枝叶沙沙作响,仿佛是在为即将离别的情侣吟唱浓情蜜意的曲子。
“玉儿,你看,这桃花已经结了桃子。”水溶抬手,摘下一颗小小的手指肚大小的桃子,捻在手中,细细的把玩。
“是啊,桃花落了,自然就有桃子。开花结果,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
“就如人生一般。”水溶爱怜的看着怀中的人儿,“玉儿,你愿意为我生儿育女吗?”
“如今我说不愿意,还行吗?”黛玉羞涩一笑,转身离开水溶的怀抱。
“不行。今生今世,乃至生生世世,你只能是我的。”水溶跟上去,霸道的再次把她拥在怀里。
“好霸道,今生今世也就罢了,我也没打算改嫁,可来生的事情还不好说哦。”黛玉轻笑,点了一下水溶的鼻子。
“你说什么?还改嫁?你试试看!”水溶霸道的吻住她的红唇,用力一吻,然后放开,“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溶,不要……”
水溶原本想狠狠的吻她,但听见这一声“溶。”之后,心腹之中尽被柔情充满,于是轻轻地扳过她,长出一口气,把她完完整整的拥进怀里。只有柔情,没有欲望的拥抱,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又好像一个闪电那么短。
整个下午,二人都在花园里徘徊。走的累了,二人便找个地方坐下,坐的累了,便起来散步,实在累了,就寻个水亭或者水榭进去在栏杆处的长椅上靠一靠。
“好了,我把我小时候的事情都说了,你也跟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情吧?说说,你小时候是不是特别淘气?是不是总是喜欢跟丫头们打闹,喜不喜欢吃她们嘴上的胭脂?”黛玉在芷兰榭的长椅上半躺,身子倚在水溶的怀里,手臂搭在他的腿上,像个孩子一样,开心的问道。
“说我淘气倒也罢了,为什么非要跟丫头们打闹?为什么要吃她们嘴上的胭脂?胭脂有什么好吃的?”水溶不乐意了,吃人嘴上的胭脂,在他的心中可不仅仅是淘气了,那多少有些放浪形骸的意思了吧?
“呃?”黛玉一愣,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竟把宝玉平时的行径拿出来比水溶,可这种话又不能过多的解释,解释多了反而会让水溶生气。但又不能不说,于是只好叹气道:“我又没有哥哥弟弟一起长大,哪里知道你们男人家小时候都喜欢玩什么?我只知道,你一定不是个书呆子就是了。”
“玉儿……”水溶却没有笑,反而有些深沉的叫了她一声。黛玉已经说了,自己六岁进京,在外祖母家生活,宝玉从小在闺中厮混长大,二人虽然是表兄妹,小的时候确如亲兄妹一样都跟着贾母住。宝玉便是黛玉生命中出现时间最久,接触最多的男子。那样的日子里,宝玉便是黛玉生命之中唯一的一点阳光吧?
水溶虽然对宝玉和黛玉的感情有些介怀,但当他听说宝玉时时刻刻都在关心黛玉的饮食起居时,他又恨不起来。是啊,曾经有一个人,对她那么无微不至,在她最难过的时候给她送去温暖和关怀。而那时自己又不曾出现在她的生命中,那么又有什么资格去怪他们呢?
“怎么了?想说什么,为什么不说了?”黛玉感觉到水溶的沉默有些不同寻常,于是抬起头来,扭过脸去看他的表情。
“玉儿,为夫问你一个问题,你不许生气。”
“这么在乎妾身的感受?既然怕妾身生气,那王爷还是别问了。”黛玉坏笑,转过脸去,继续靠在他的怀中,把他当做带温度的靠枕。
“呃,你这个小东西。”水溶无语,想了想,还是把那些子虚乌有的东西抛开好了。此时什么都不重要,两个人相依相偎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我们之间连说句话都要想一想对方会不会生气,是不是太累了?”沉默了一会儿,听不到水溶说话,黛玉方悠然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惆怅。
“是啊,我们夫妻之间,原不该有这么多猜忌。是为夫错了,玉儿莫怪。”水溶点头,会心的微笑,“为夫在见到你之前,便总是能听见有关你的故事。早年间你写的那些诗句,每一篇为夫都倒背如流。玉儿不信,只管去书房中找找,为夫闲来无事,总是把你的诗词写来欣赏。每晚对着你写的诗句,就好像是面对着一个等了一辈子的女孩。”
“都是宝玉惹的祸。不知他还跟谁说起过这些。”黛玉皱眉,想不到自己待字闺中就被人这样惦记,这还了得?一世清名不在啊。
“嗯,玉儿此话很是,为夫也在别处见过你的诗句,不过不多,都是一句半句的,并不完整。”
“真的吗?还有谁?”黛玉吃惊,从水溶怀中挣扎着坐起来。
“是谁不重要,如今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那些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好不好?”水溶微笑,俯身过去吻了吻她的额头,“只是为夫有一事一直放在心中,有那么一点点耿耿于怀的意思。”
“可是宝玉?”黛玉苦笑,想水溶这样的男人,一定对自己的事情有所了解。凭宝玉那张嘴,也一定同他说过什么。
“呃……”原本不好问出口的话,被对方说了出来,水溶总有那么一点点心虚的感觉。
“瞧王爷这点小心眼儿,妾身一嫁给王爷,王爷就有三房妾室,一个通房丫头,还有一个已故的人永远存在你的心中。妾身不敢有任何不满,倒也罢了。这会儿王爷却为了妾身的表兄而耿耿于怀。这件事情王爷想了很久了吧?一直不好意思问,是怕妾身生气呢,还是怕妾身的答案和您心中所想合到一块去,王爷很没面子?”黛玉这会儿有点咄咄逼人的样子,不过她一直笑着问,那一副得理不饶人的小模样又把水溶给恨得牙根儿痒痒。
于是水溶也不答话,直接把她扳过来,狠狠地吻她,吻到窒息依然不止不休。
黛玉情急之下,用力咬住他的舌头,直到唇齿之间有了一丝腥甜的味道。水溶终于放松,而黛玉也终于可以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
“坏蛋!你要把我闷死啊?”黛玉气愤的骂道。
“以后除了我,不许想别人,知道吗?”水溶是真的害怕了,他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仿佛她随时都会被抢走。从前有个宝玉,那是他无能为力,可以后呢?
这晚水溶和黛玉就睡在水云居。那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欢爱的屋子。洞房花烛不算数,那只是一场不得已而已。
第二日清晨,水溶醒来时黛玉已经不在床上。卧室外有悠扬的琴声,叮叮咚咚如雪下清泉一样,沁人心脾。水溶享受的闭上眼睛,听着琴声中黛玉的依依惜别,享受着临别时这珍贵的宁静。仿佛天长地久也不过如此,海枯石烂已经触手可得。
无比隆重的家宴,是北静王府十多年来头一次奢华的早饭。这是太妃为她的儿子亲自准备的送行宴,这顿饭之中寄托着她一个母亲的殷切希望。
黛玉和水溶手牵手走进凝瑞轩的院子,迎面却看见紫鹃红肿着眼睛站在门口等候自己。于是心中一愣,拉过她到一边去,轻声问道:“你怎么了?这会子怎么哭成这个样子?”
“主子,奴婢有罪。奴婢该死。”紫鹃说着,便哭着跪下去给黛玉磕头。
黛玉急的跺脚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跟我说实话,快说!到底什么事?”
“主子,太妃她……她……”
“哎呀,你要急死我是不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