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内人来人往,所有的太医倾巢而出,但绝大多数的太医都聚在正殿给皇后诊治,一并送到凤仪宫来的谈才人只有寥寥一二太医看顾。
叶婕妤正好目睹一切,自然也跟着到了凤仪宫,其他妃嫔听到消息,也三三两两的过来。
穆靖川是最后一个到的,等他到时,皇后的胎也已经落了下来。
不到三个月的胎儿还未成型,就化作一团血污自母亲身下消逝。
“梓潼。”
穆靖川顾不上外头请安的嫔妃,一到凤仪宫便直冲内殿,握住皇后的手,面色哀切。
没从打击中回过神来的皇后正呆愣的盯着床顶,此刻听到穆靖川的声音,这才眸光动了动,侧首看向皇帝。
未语泪先流。
向来沉稳大气的皇后哭到难以自抑,豆大的泪珠还未滑下脸庞,就没入鬓角的发丝。
“陛、陛下……”半晌,皇后才从哽咽中艰难的道出一句话:“臣妾无能,未能、未能替陛下诞下嫡子。”
穆靖川的心仿佛瞬间被一只手抓紧,他当初娶皇后虽是打着钟情的借口,实则是为了平衡各方势力,但人心是肉长的,相伴近十载,看着这样的皇后,怎会不心痛。
何况,这也是他盼了许久的嫡子。
他的第一个嫡子诞生在他的潜邸,可惜费尽天材地宝也没能活过一月,就连玉碟都没能上。
皇后也因难产而致受孕艰难,他又盼了几年,才终于盼到皇后再次有孕,结果这次还未诞下就已离开人世。
穆靖川拭去皇后眼角的泪,低声宽慰:“朕与梓潼还年轻,嫡子总会有的。”
“还会有吗?”皇后泪眼婆娑,“臣妾的身子,还能替陛下诞下嫡子吗?”
“会有的,梓潼母仪天下,上天断不会叫我们失望。”
穆靖川安慰许久,又亲手喂了一碗汤药,才叫皇后隐去眼泪,在药效的作用下蹙眉睡下。
穆靖川走出内殿,抬手召来太医,“皇后的身子如何?”
“回陛下,娘娘这胎本就来得艰难,如今又是小产……”太医额冒冷汗,“若是仔细调养着,或许还有再孕的可能。”
或许、可能。
穆靖川自幼在宫闱长大,对于太医的话术他再是了解不过,但凡有点机率,都能编出个二三成。
可现在太医既是“或许”,又是“可能”的,却连个一成都不愿编出来哄骗他。
穆靖川听懂了太医的言外之意,心中一沉,面色却早已褪却了哀切,只沉声吩咐:“好生照料皇后。”
没等太医应是,穆靖川便大步迈出了寝殿,映入眼帘的是再次朝他行礼问安的后宫妃嫔。
但他现在仍旧顾不上眼前的美人,随手摆了摆,便去偏殿看望谈才人。
谈才人的情况比皇后好了不知多少,虽有些见红,但毕竟只是受到了惊吓,不似皇后是遭到了推搡挤嚷。
安抚了几句谈才人,这才有空处理御花园之事。
来前,穆靖川就基本了解了情况——
皇后原与梨妃带着大皇子在御花园中耍玩,中途皇后馋了梨妃那口莲叶羹,梨妃便回宫洗手作羹汤。
谁知就是在这间隙里,荣妃的猫不知怎的从花丛中蹿了出来,直冲大皇子而去。
皇后与梨妃是从小的交情,她生养的大皇子,皇后视如己出,眼见着那猫的利爪就要挥到大皇子身上,哪还能坐得住,下意识就冲了过去。
虽有宫人及时拦住,但还是被乱作一团的人群中被撞到了肚子,当即就流了血。
所以等穆靖川再次来到殿前,就见梨妃带着大皇子跪在地上泪流不止,而荣妃倒是还笔挺的站着。
“来人,带大皇子回去。”穆靖川皱眉吩咐了一句,才在宫人搬来的座椅上坐下。
谁料大皇子竟哭着问道:“父皇,母后还好吗?”
说完,也不待穆靖川回答,又自顾自的哭了开来,含混不清的说着什么,愣是一句话也没听清。
还是梨妃在一旁哭道:“陛下,贺儿担忧娘娘,一整个下午都哭个不停。多怪臣妾,若是臣妾没走,怎么不会叫娘娘……”
许是母子二人没一个张口就是推脱责任的,这让穆靖川的眉目松了松,甚至还招手让大皇子走到近前来。
“贺儿想知道母后如何?那你不能哭,进去悄悄地看一眼就出来。”穆靖川温声道。
大皇子连忙捂住嘴点头,却不小心打了两个哭嗝。
穆靖川不由露出几分笑意,但目光在看向眼前的嫔妃时,重新沉了下来。
“梨妃你起来,此事与你无关。”
穆靖川话音刚落,就见荣妃本就难看的脸色又变了几分。
这桩事里牵连的也就她与梨妃,与梨妃无关,那不就是与她有关了?
“陛下,臣妾听闻企图抓咬大皇子的猫与臣妾宫中的点墨长得相似,”荣妃放在身侧的手紧了紧,“不瞒陛下,点墨于今日下午走丢,至今不知所踪。”
“臣妾没管好宫人,望陛下责罚。”
荣妃话音才落,便听叶婕妤厉声喝道:“荣妃说得当真轻巧!你的猫儿早不丢晚不丢,偏在今日走丢,还去冲撞皇后娘娘与大皇子,更是导致我大越朝少了一位嫡子!”
“荣妃,这样的话也真亏你说得出口!”
叶婕妤眼眸充血,仿佛与里头的皇后感同身受。
这头叶婕妤刚说完,那头奚贵人紧随其后,“陛下,嫔妾也觉得此事蹊跷,实在是太过巧合了。”
“叶姐姐、奚姐姐说得对,谁不知道荣妃平日里对皇后娘娘最是不敬。”慕美人补了一句。
随着落日余晖彻底被夜色湮没,残月星汉洒下惨白光辉,本该是远远不及凤仪宫跳跃的灯火,可荣妃的面色却好似吸纳了全部的月光,叫人难以忽略。
“陛下。”荣妃面色发白,但仍旧难掩贵气,语气尽可能平静道:“臣妾承认,平素对皇后娘娘不如众位妹妹那般有礼。”
“但陛下是知道臣妾为人的,陛下的孩子,臣妾视若亲子。大皇子一岁时病重,臣妾在佛前跪了一整个日夜,滴水未进;大公主与二皇子,臣妾但凡有些好的,总会想到她们。”
“臣妾敢发誓,如若此事是臣妾在背后施为,那就让臣妾天打五雷……”
荣妃竖起三个手指,话还未说完就被穆靖川打断,“荣妃不必如此,你与朕相识十余载,你的为人朕清楚。”
皇帝金口玉言,此话一出便是定了荣妃与此事无关,最多定个管教不严的过错。
可叶婕妤哪里能忍,好不容易才叫她抓到荣妃的错处,当即便失声喊道:“陛下——”
“陛下,不妨听嫔妾一言。”张昭仪在此时站了出来,正好挡在叶婕妤身前。
而叶婕妤也及时被深红与浅碧制止,这才没闹出更多的动静来。
穆靖川看向张昭仪的方向,顿了下冲她微微颔首。
“嫔妾觉得荣妃娘娘与叶婕妤等人说的都在理,荣妃娘娘对二位皇子与公主的好,嫔妾都看在眼里,实在不相信荣妃娘娘会指使猫儿去抓咬大皇子,更是无法预料……”
张昭仪轻叹了口气,继续道:“更是无法预料会伤到皇后娘娘,以致小产。”
“但叶婕妤等三位妹妹所言,”张昭仪微蹙眉,“此事的确太过巧合,说不定是有人想要一石二鸟,既伤害大皇子又能将荣妃娘娘拉下水。”
甚至那人早就知晓皇后有孕,才特意设下这么个局。
但这话张昭仪没说,毕竟皇后有孕近三个月,此事帝后二人定是早就知晓,否则皇帝到凤仪宫的第一件事,就是责罚日日来给皇后请平安脉的太医。
有些话没必要说的太明显,点到即止即可。
张昭仪一番话下来有理有据,穆靖川点了点头,“此事交由你处理;荣妃、梨妃治下不严,暂禁足宫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