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为什么讲了半天仍然在讲述悬浮在空中的树叶,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呢?”南连枝一手托腮,胳膊肘抵在桌面,漫不经心的在心里想着。
她虽然经常听说书人讲故事,但像这样啰嗦、情节又拖沓的说书人,她倒还是头一回瞧见。
不一会儿,便有店小二端着饭菜过来,讲她点的饭菜依次端到桌子上。
南连枝看着桌上飘香四溢的热腾腾的饭菜,竟然打出了个哈欠,想来是方才听说书人啰嗦听得困了。
饭菜还没有吃几口,就听到“哐当”一声巨响,从台子中间传来,作为易受惊吓体质的南连枝,她不得不承认,这针声响将她吓得浑身打了个激灵,手中握着的筷子都险些滑落。
“发生什么事情了?”她边低声嘀咕着,边放下筷子,朝发出声音的地方投去疑惑的目光,想要瞧个究竟。
待瞧清楚之后,发觉原本滔滔不绝讲述叶子的说书人,竟然突然昏倒了!
南连枝心下一颤,连忙起身快步朝着台子上跑去。“你没事儿吧?”她边关心的询问着,边准备伸手将倒地的说书人给扶起来。
原本紧闭双眼躺在地上,好似不省人事的说书人,听到她的声音之后,竟然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嘴唇泛白,没有一点儿血色。
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轻飘飘的吐出两个有气无力的声音:“没事。”
随手便推开了南连枝想要将他给扶起来的手,双手撑着地面,似是想要从地上站起来似的。他刚站起来,身子就左右来回摇晃着,一双脚丫子好似没有什么力气,不能够将这具身体给支撑起来。
他前后踉跄了几步,一个步子没站稳,身子就失去重心,直直的朝着旁侧倒去。
“小心!”
担忧的话语脱口而出,南连枝连忙将险些要摔倒在地的说书人给扶住。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店小二。
店小二此时本分的站在那里,手里拿着菜单,他面无表情,眼睛朝着台子上看着,却丝毫没有要走过来关心突然晕倒的说书人的意思。
南连枝小心翼翼的将说书人从台子上扶下来,将他扶到自己的位子上。她不解的蹙了蹙眉头,一开口,语气里就带着满满的担心:“你怎么晕倒了?是生病了么?”
倘若生病还如此坚持不懈的站在台子上一连讲几个时辰,这种敬业精神倒委实令她佩服了。
说书人没有说话,而是抬手朝着茶壶伸去,似是想要倒水。南连枝察觉他的举动,连忙起身提起茶壶,倒了杯茶水,放到了说书人的面前。
“多谢。”说完之后,说书人便将眼前的茶水一饮而尽。将茶水饮尽后,他的脸色明显好了许多,就连原本泛白没有血色的嘴唇,也带了点血色。
南连枝嘴巴微微张了张,随后又闭上,将已经从喉咙眼儿里冒出来溜到嘴边的话语给咽了回去。
她本想询问说书人为何会昏倒,但转念一想,她已经问个好几次这样的问题,说书人不可能没有听到,倘若是听到而不想回答,那么她也没有追问的必要。
“我身子弱,昨晚没有休息好,所以才昏倒了。”
没想到这次她没有开口询问,说书人却自己将身体状况交代了,他起身提起茶壶往茶杯里又倒了杯茶水,抿了一口之后,又道:“这些打杂的都差不多知道我身体的状况,所以我晕倒了,他们也不会大惊小怪的。”
他说的很平淡,语气里听不出任何的悲喜,好似并不关心别人的态度。同情他怜悯他也好,视而不见也罢,好似都与他无关。
南连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她在心里道:“怪不得。”她朝三楼里面的打杂人员扫视一眼,发觉至今,打杂的脸上也没有任何异样的情绪。
“多谢你的茶水。”说书人边说着,边起身从凳子上站起来,他双手叠交着朝前递去,微微弯腰道:“我要继续讲故事了。”
“其实你歇一会儿也可以的,这个楼层里面只有我一个客人,我并不着急要听你的故事,所以即便你等下再讲,我也不会找你们老板投诉你。”
南连枝顿了顿,在心里仔细斟酌一番,曼声道:“你不妨坐在这儿多休息一会儿,万一上台没讲几句又昏倒了怎么办?或者你坐在这里讲也可以,我听得到的。”
“反正三楼里面只有我一个客人。”她将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她希望说书人明白这个道理,却又害怕自己说的语气重了,让说书人误以为她是在嘲讽她。
她向来都觉得能够编故事的人,心思都是格外的细腻缜密的,难免会因为旁人的一个微妙的举动就联想出许多事情。
说书人听到这番话,步子顿了顿,只停顿了一秒,就继续朝着台子走去,他站在台子上,垂眼看着坐在台下桌子上用膳的南连枝,长长的睫毛将眸子里的情绪遮挡。
南连枝抬眼对上那双暗淡无光空洞无神的眸子,她恍然都觉得那双眸子里没有什么情绪,倘若说这是瞎子的眼睛,她都相信的。
“你以为我是讲给你听的么?”
说书人兀自将她盯了一会儿,嘴巴上下动了动,轻飘飘的吐出这句话。声音虽不大,但却铿锵有力的打在她的心上。
她不解的蹙了蹙眉头,她确实是这样以为,但被说书人带着质问的语气询问,她有些不知该如何承认。或者几乎可以说,四目相对之间,她完全失去了点头承认下来的勇气。
说书人是为了听众而存在,唱曲儿的是为了听曲人而存在,写字画的是为了欣赏的人而存在,大陆上的人们好像都有这样根深蒂固的观念。
站在台子上的说书人却是独特的存在,他勾了勾唇,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的嘴唇一句泛白,面色很是虚弱,却给文质彬彬的他平添了别样的美感。
他轻声道:“我是讲给我自己听的。”
南连枝听了有些尴尬,她咧嘴嘿嘿笑了两声,挠了挠头,提起茶壶往自己面前的茶杯里面倒满了茶水,她借着饮茶的动作来掩饰自己的窘迫与不安。
说书人又笑着道:“不过姑娘有这样的想法实属正常,大多数人都会这样想的。”
这话说出口的目的好似是用来安抚她似的。南连枝将茶杯往下放低了些,抬眼小心翼翼的朝着站在台子上的说书人瞥去一眼,不曾想正巧对上那双暗淡却带着笑意的眸子。
“好像人们都觉得,故事要有人听才有趣,写出来的话本要有人看才算有价值,就连水墨画,都必须有人出高价卖,才能证明它是一幅好画。以至于许多人都忘记了,衡量一件东西的,并不是旁观者,而是创造者。”
说书人顿了顿,舔了舔泛白有些发干的嘴唇,他从怀中摸出一把折扇,放在胸前来回扇了扇,继续说道:“世界上所有被创造出来的东西,分为两类,一类是为了旁人而创造,还有一类是为了自己而创造。”
“前一种呢,是想要得到旁人的认可,或是得到对自己有益的东西,或者是俗气的银子,第二种的目的就比较简单了,无非是图个开心罢了。”他说话的时候脑海中不知想起了什么,暗淡无光的眸子里竟然有微光在闪烁。
“也许是想到了自己讲的故事了吧。”南连枝在心里这样想着。
说书人讲手中的折扇合起,朝着上面指了指,又朝着下面指了指,他道:“上面的楼层,和下面的楼层,人数都比这层的多。这个饭馆里面,三楼是人数最少的,不止今天,每天都是如此。可以说,即使是别的楼层挤得根本坐不下人了,他们也不会来这里。”
“为什么呢?”他自问自答的道,“因为其余楼层里面,说书人讲出来的东西符合大众的胃口,他们费劲心思,绞尽脑汁的将枯燥的故事编造成天花乱坠的事情。但我不同,我想讲的只是我想要讲出来的事情。”
南连枝看着站在台子上的说书人,觉得他有些自恃清高,她将手中捧着的茶杯放下,拿起筷子,边继续嚼着饭菜,边在心里吐槽道:“但是你讲的故事确实十分无聊,光是树叶子都能讲上几个时辰。”
试问,讲了几个时辰都没有讲到重点,男女主角都没有登场,也没有什么冲突和看点,有哪个听众会花时间去听这些呢?
既然想要别人花费时间来听你讲述的东西,那么你就必须要保证讲述的东西有价值,或者有看点,能够有人想要听下去的想法。
“他们都太俗了,竟然为了一群听众就改变自己的初心。”说书人仍然在说个不停,全然不管坐在台下吃饭的南连枝有没有在听,他的话语之间带了几分嘲讽:“我就站在这里,坚持着我的初心,看着他们丑态百出,为了银子就做出违背初心的事情。”
南连枝不知道该怎么评判这样的观点。她不能说这样的观点是错的,固执的坚持自己原本想要创造的东西,偏执的讲述着想要讲的故事,不管有没有听众,都继续讲下去,说的好听点,也可以理解为坚持不懈。
但对于说书人语气中的嘲讽,她却十分不悦。
有的人创造东西,是为了有人欣赏,有的人却是图个乐呵,但不管怎样,都没有任何的权利去嘲笑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