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
山间夜路难行,马车不得不停了下来。
大家决定让程姑娘在车厢里休息,其他人就在路边的树林里凑合一夜,明早天亮再出发。
走出车厢,张胖子望着黑漆漆的四周,不觉耸了耸肩,嘀咕道:“唐家堡竟然会如此偏僻?这一路上荒凉得,竟然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
跟在他身后的唐大摇了摇头,没有多做解释,他也不想多作解释,这道理是很明显的。
既然唐老太太已经下达了严令,不计一切代价阻止他们去唐家堡,那他们自然是不能走那平坦大路的了,只有选择这样的山间偏僻小道,即便是这样,只怕也是难保万全的。
进了树林,大家各自找了个地方,或坐或躺,抓紧时间休息。
好在这是夏季,夜里不必点燃篝火取暖,这样也减少了暴露行踪的危险。
叶枫感觉有些疲倦,可是他毫无睡意。
他看见谭震山选择了一处远离大家的位置,背靠着一棵大树坐了下来。于是他走了过去,紧挨着谭震山坐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和这个人是第一次见面,而且他们之间几乎没有说过什么话,可是叶枫心里老是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眼前的这个谭震山让他感觉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好像已经认识了很久似的,让他忍不住想要去与其亲近,哪怕是说说话也好。
他想要弄清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看着叶枫在自己身边坐了下来,谭震山还是没有说话,不过叶枫从他看自己的眼光之中,感觉到了一丝温暖的东西,至少,他并不抗拒自己的这种接近。
谭震山急救背着那把散发这寒意的刀,就这么靠在大树上,叶枫有些好奇的指了指他的刀,问道:“你这刀难道从不离身,连睡觉的时候也不会解下来?”
谭震山点了点头,说道:“这是谭家的传家之宝,刀在人在,从不离身。”
谭震山不爱说话,面对其他人的问题,他往往只是两三个字就回答了,惜言如金,因而叶枫原本并不指望他会回答自己的。
可是他偏偏回答了,而且一说就是这么多个字,这让叶枫感觉到有一种隐隐的兴奋之感,看起来自己的感觉不错,他对于自己,与别人明显有着不同。
难道说,他心里对自己也有着那种莫名的亲切感?
犹豫了一下,叶枫还是开口问道:“谭家的传统,每二十年必定会有一位青年侠士出来行走江湖?”
谭震山又点了点头,说道:“没错,谭家家传的刀法虽然厉害,可是毕竟隐居深山,纵然苦练,却终归是缺乏临阵对敌的实战经验,所以每过二十年,谭家便会选出青年子弟行走江湖,行侠仗义,一方面增加阅历,磨炼武功,另一方面也能够了解江湖上的风云变幻,不致于闭目塞听,与外界完全脱节。”
叶枫懂了:“所以,二十年前被选出来代表谭家行走江湖的人,原本应该是你?”
谭震山轻叹了一声
:“没错,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好选的,谭家历代以来都隐居深山之中,鲜少与外界有交流,以致于人丁越来越稀少,到了这一代,原本就只有我一人可以传承这把刀了。”
面对着叶枫的问题,他似乎完全没有一点抗拒,竟然出人意料的回答了这么多,这让叶枫都感到有些意外和惊喜。
顿了顿,他终于试探着问出了那个问题:“那么到底二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你竟然放弃了谭家一向以来的传统,没有现身江湖?”
这个问题之前张胖子在马车之中也曾经问过,不过谭震山显然并不想回答,只是简单的以“不关你事”四个字应付了事,现在他究竟会不会回答自己,叶枫其实也没把握。
谭震山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回答了:“其实当时,我父亲刚刚过世,而这个时候,我妹妹和美妇却忽然间失踪了,找到他们夫妻是我父亲最后的遗愿,所以也就顾不得行走江湖什么的了。”
叶枫点点头:“原来你还有个妹妹。”
谭震山说道:“谭家上一辈,就只有我父亲一人,而他老人家,也只得我和妹妹两个孩子。我妹夫家与我们谭家是世交,到如今也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所以我父亲非常心疼他们,临终之际一再叮嘱,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他们。”
叶枫问道:“那么你找到他们了吗?”
谭震山摇摇头道:“他们的失踪很突然,我多方打听,也只知道有一次我妹夫仗义出手,解救了一个从关内来的很有名的侠客,当时他被仇家围攻,身负重伤,已经奄奄一息了,我妹妹和妹夫花了好大的气力才把他救活了过来。那件事之后没多久,我妹妹和妹夫便失踪了,那位中原侠客也不见了。”
叶枫问道:“会不会与围攻那位中原侠客的那些仇家有关?”
谭震山摇头:“不会,当年他们都已经死光了,而且他们不过是依靠阴险的圈套才能重创那位中原侠客,论武功,他们加起来也不可能是我妹夫的对手,所以不可能是他们。”
“不过我妹妹早已厌倦了关外的冰天雪地和沉闷的隐居生活,从小她就喜好诗文,对于诗文中描写的中原的美丽风光,山川景色一直十分向往,因此我判断应该是那位中原侠客感激他们的救命之恩,因而带他们入关,去了中原。”
叶枫点点头,这说法合情合理,也是最有可能的一种解释。
谭震山抬起头,满眼的无奈:“于是我收拾行装,只身入关,来到了中原寻找他们的下落。谭家虽然在关外很有些名望,可是在中原却没什么人知道,加上我初来乍到,对于中原江湖一无所知,因而行事低调,刻意隐瞒了身份,所以这些年来江湖上并没有什么人知道我的存在。”
叶枫好奇的问道:“那么这二十年来你找到关于你妹妹他们的线索了吗?”
谭震山摇摇头:“没有。我妹夫武功高强,远在我之上,按常理,即便是来到中原,也应该罕逢敌手,大大的有名。可惜,这些年来中原江湖上风云变幻,却始
终没有一点关于他的消息,因此他应该并没有在中原江湖上闯荡,很可能只是在什么地方隐居了起来。”
“我妹妹素来喜爱中原文化,尤其喜欢诗文之中关于枫叶红于二月花的描写,而此物在关外根本无从得见,因此我猜想他们可能是选择了一个能看到红叶美景的地方隐居。可惜,这些年来我找遍了中原所有著名的红叶美景之地,却都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
他充满了遗憾的长叹道:“看来我父亲的临终遗愿,只怕是很难完成了。”
一旁的叶枫听着听着,竟然有些愣住了。
从关外而来的青年夫妻,喜欢枫叶美景?这一切怎么隐隐有些熟悉的感觉?
对了,他想起来了,那是在乌斯藏地的雪峰之上,那个神秘的金轮之内,他当时看到的那一幕幻境,里面那一对惨死的夫妇,他们生前与师傅之间的交谈,不也正提到了这些吗?
这是巧合吗?
叶枫有些怔怔的,开口问了一句:“你妹妹叫做什么名字?”
谭震山答道:“她叫做谭小蕾。”
小蕾?
叶枫记得,在幻境之中,那个丈夫唤自己的妻子便叫做“小蕾”!
这是怎么回事?
他记得在幻境之中,师傅曾说起,他在关外被仇家暗算,幸得这对夫妇相救,因而带他们入关,并为他们安排了桃林之中的居所。
幻境中那叫做小蕾的妻子也曾言及,她喜爱枫叶美景,不过对于这桃林小屋也很满意。
谭震山一直在中原有红叶美景的地方寻找,又如何会想到这一点?
这一切竟然与如今谭震山所讲述的一切如此契合,难道当时自己看到的并不是幻境?
幻境的最后,自己的师傅和父亲不知道出于何种目的,竟然联手谋害了这一对夫妇,还将他们埋在了桃林之中。
如果这一切不是幻境,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的话,那么自己的师傅和父亲,岂不是眼前这个谭震山的大仇人?
想到这里,叶枫不觉感到有些心寒,他不禁抬头看了一眼谭震山,却发现谭震山正在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
他止不住有一些心虚,问道:“你,你在看什么?”
谭震山微微一笑道:“你长得真像一个人。”
叶枫一怔:“像谁?”
谭震山没有回答,却反问道:“叶公子可曾见到过你的母亲?”
叶枫摇摇头,从有记忆开始,他就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父亲说母亲在生下他的时候难产而死,他能够保住已经是不易了,这也是他从小到大最大的遗憾。
谭震山叹息道:“可惜。我曾有幸见过你的父亲一面,前锦衣卫指挥使叶知秋叶大人,恕我冒昧,其实你长得和你父亲一点也不像,你应该更像你的母亲。从叶公子的面相上看来,你的母亲生前一定是一个美丽的女子。”
他这么说着,目光悠远,似乎心里在想的是别的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