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述奥立弗是如何被托付给威廉·赛克斯先生的。
早晨,奥立弗醒了,发现自己那双旧鞋不翼而飞,床边放着一双鞋底厚厚实实的新鞋,他不禁吓了一大跳。刚开始他还很高兴,以为这是自己即将获得自由的预兆。他坐下来,跟费金一起吃早饭时,这些想法就顿时化为了泡影,老头儿说话时的口气和脸色更增添了他的恐慌,他告诉奥立弗,当天夜里要送他到比尔·赛克斯那里去。
“就——就——留在那儿了,先生?”奥立弗急不可待地问。
“不,不,亲爱的,不是让你留在那儿,”老犹太答道之学为主导的学派,后人称之“稷下学”。齐襄王之后逐渐衰,“我们舍不得你。奥立弗,别害怕,你还要回我们这儿来的。哈哈哈!我们可不会那样狠心,把你打发走,亲爱的。喔不,不会的。”
这功夫,老头儿正躬着腰在火上烤面包,他一边这么逗弄奥立弗,一边回头看了看,格格地笑了起来,似乎表示他心中有数,只要有法子,奥立弗还是巴不得溜之大吉。
“我寻思,”老犹太说话时一双眼睛盯在奥立弗身上,“你很想知道上比尔那里干什么去——啊,宝贝儿?”
一见老贼对自己的想法了如指掌,奥立弗不由得红了脸,但还是大着胆子说,是的,他的确很想知道。
“你想想看,去干什么?”费金反过来问他。
“先生,我真的不知道。”奥立弗回答。
“呸。”费金唾了一口,对着孩子的面孔细细察看了一番,带着一副沮丧的神情转过身去。“那,等比尔告诉你吧。”
看得出来,奥立弗在这个问题上没有表示出更浓厚的好奇心,老犹太显然大为光火。然而事实上,尽管奥立弗心急如焚,却被费金眉宇间那股掩藏不住的奸诈以及自己的种种猜测搅得六神无主,也顾不上继续问长问短。他已经没有别的机会了,老犹太直到天黑都是在作出门的准备,老是阴沉着脸,一声不吭。
“你可以把蜡烛点上了,”老头儿说着,把一支蜡烛放在桌上。“这儿有本书,你看看吧,等他们来接你。祝你晚安。”
“晚安。”奥立弗轻声答道。
老犹太朝门口走去,边走边扭过头来打量这孩子。他突然停下来,叫了一声奥立弗的名字。
奥立弗抬起头,看见费金用手指了指蜡烛,意思是要他点上。奥立弗照办了。他把烛台放到桌上,发现费金依旧站在房间对面的暗处,眉头紧锁,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
“当心一点,奥立弗。当心。”老头儿挥了挥右手,像是在警告他。“他是个鲁莽家伙,发起性子来连命都不要。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句话也别说,他要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留神些。”费金重重地吐出最后一句话,绷紧的面部表情逐渐化为一种狞笑,点了点头,离开了房间。
老头儿走了,奥立弗用手支着脑袋,怀着一颗颤动的心,反复推敲着刚听到的一席话。对于老犹太的一番告诫,他越琢磨越猜不透其中的真实目的和含意,想不出派自己到赛克斯那儿去会有什么罪恶目的,而这个目的又是跟费金呆在一起所无法达到的。他沉思了好一会儿,才认定自己是被选去替那个强盗打打杂,等物色到另外一个更为合适的小孩再说。小奥立弗早就逆来顺受惯了,呆在这里也吃尽了苦头,面对瞬息万变的前景,他就是想哭也哭不出来。他怅然若失,想了一会儿,重重地叹了口气,剔掉烛花,拿起老犹太留给他的那本书,读了起来。
他翻了几页,刚开始还漫不经心,突然,眼前一亮,其中的一节将他吸引住了,不多一会儿他就沉浸在这本书里了。这本书记录了一帮大名鼎鼎的罪犯的生活经历和审判过程,书页已经翻得污秽不堪,盖满指头的印迹。他在书中读到了足以使人四肢冰凉的一桩桩骇人听闻的罪行,发生在僻静路边的神秘凶杀,尸体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埋进了深坑,或者丢在井里,尽管这些坑和井很深,却还是瞒不过去,事隔多年到底还是给抖落出来,凶手见状一个个变得疯疯癫癫,惊恐之下只好从实招来,大声要求上绞刑架,以了结自己的痛苦。还有这儿,他读到有人深更半夜好端端地躺在床上,却禁不住自己的种种邪念引诱(他们就是这样说的),干出些个血腥的凶杀案,让人一想起来就心惊肉跳,四肢瘫软。这些吓人的描述是那样真实可靠,栩栩如生,仿佛一页页泛黄的纸张都叫血痕染红了,书上的话回荡在他的耳边,就好像那是死者的灵魂正在喃喃絮语低声诉说似的。
随着一阵突如其来的恐惧,奥立弗把书合上,扔到一边,然后双膝跪下,祈求上苍别让自己作这份孽,哪怕叫他立刻倒地身死,也别让他活着去于这些令人发指的弥天大罪。他渐渐平静下来,声音低弱而又断断续续,恳求上帝将自己从眼前的危难中解救出来,一个苦命的孤儿,从没有体验过朋友之爱或骨肉亲情,现在他孤苦伶仃,走投无路,处于邪恶与罪孽的包围之中,如果有什么援助是为这样的孩子发起的,这种援助也该到来了。
他做完祷告,却依然用双手捂住脸,这时一阵悉悉窣窣的声音惊动了他。
“什么东西!”他大叫一声跳了起来,一眼看见门边站着一个人影。“谁在那儿?”
“我,我啊。”一个颤悠悠的嗓音回答说。
奥立弗把蜡烛举过头顶,朝门口看去。原来是南希。
“把蜡烛放下来,”南希姑娘把头扭到一边说,“我眼睛都照花了。”
奥立弗见她脸色发青,便轻轻地问她是不是病了,这姑娘背朝奥立弗,瘫倒在一张椅子上,使劲地绞着双手,没有回答。
“主啊,饶恕我吧。”稍停,她叫了起来,“我压根没想到是这么一回事。”
“出什么事了?”奥立弗问道。“我能不能帮上忙?只要我有法子,一定给你帮忙。一定,真的。”
南希在椅子里摇来摇去,她卡住自己的喉咙,发出一阵喀喀的声音,喘得透不过气来。
“南希!”奥立弗大声喊道,“怎么了你?”
姑娘一双手拍打着膝盖,两脚在地上直跺。她忽然又停住了,紧紧地裹上围巾,打起寒颤来。
奥立弗将炉火拨大了一些。她把椅子拖到炉边,坐下,好一会儿没有说话。末了,她抬起头来,看了看身后。
“我真不知道有时候是怎么回事,”她一边说,一边装出尽顾了整理衣服的样子。“八成是这间又潮又脏的屋子。喂,诺利,亲爱的,准备好了没有?”
“我跟你一块儿去吗?”奥立弗问。
“对,我刚从比尔那里来,我们俩一块儿去。”
“去干什么?”奥立弗往后一退,说道。
“去干什么?”南希应声说道,眼睛朝上翻了翻,她的目光刚一接触孩子的眼睛,便又转向一边。“噢。不是去干坏事。”
“我不信。”奥立弗紧盯着她说。
“随你怎么想,”姑娘强打起笑脸,答道。“当然,也不是什么好事。”
奥立弗看得出,自己多多少少能够赢得这姑娘的好感,一个念头油然而生,以自己哀哀无告的处境来求得她的同情。紧接着又一个念头从他心中闪过:现在刚敲十一点,街上行人还很多,总会有人相信自己讲的事。想到这一点,他便走上前去,略带一点慌张地说,他准备好了。
不管是他心中的一闪念,还是他的言外之意,都没能瞒过他的这位同伴。他说话的时候,南希的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他,这时又看了他一眼,明明白白地表示,她已经猜到了他心中闪过的念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