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舒心头一跳,书卷几要从手中跌落下去。
纪云舒只觉得自己神魂一恍,连站都站不稳了。
她轻颤着手将书卷拿到眼前,模糊的眼睛再度清晰。
那个手指印不是自己的错觉,拇指大小的一团血红色,不偏不倚地盖在了一个“毒”字之上。
这是父亲临出狱前看过的最后一本书。
当时,它就阖着书页放在父亲的枕边。
父亲在狱中的遗物,都是由阿兄亲手整理保存后,一并带回纪府的。
回府之后,这个房间就被锁了起来,再无第二人进入。
纪云舒想起什么,她跌跌撞撞地在书房一个楠木的书柜里,快速地翻找着什么。
纪云舒记得阿兄临走之前嘱咐过她,父亲官复原职之后,原来抄家抄掉的那些地契田产,又被送了回来,都保存在父亲的书房里。
纪云舒终于在一个小木匣中将地契找了出来。
她几下便将地契打开,又将书卷上的指印与地契上的指印对照着。只几眼之后,她便确定了,这是父亲的指印无疑!
纪云舒的后背忽然蹿起一阵森冷的寒意——
父亲这是在向她和阿兄暗示什么吗?
父亲不是自然死亡,是死于毒杀?!
纪云舒只觉得腿脚发软,她站都站不稳,弯着腰扶着桌子一角,走到圈椅前坐下。
可是,霍尽渊明明已经请了太医和仵作来验尸,为何什么都没有查出来?
如果她没有解读错父亲传递的信息,那么,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太医和仵作做了假,要么就是那个毒太厉害,连太医和仵作都查验不出来!
真的存在这种毒药吗?
又会是何人下的手?
这个下午,纪云舒在父亲的书房中坐了许久,她只觉得,需要将心中的思绪好好地理清楚。
当她从纪墉的书房出来的时候,青鸢和如意忙迎了上去。
傍晚的金光透过窗牖投射在纪云舒的身上,将她素白的衣衫染成一片流光溢彩的颜色。
青鸢看着纪云舒,她只觉得,主子看上去似乎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具体哪里不一样了,她也说不出,只觉得她的身上,多了几分摄人心魄的沉寂。
傍晚,霍尽渊照例来青云殿探望纪云舒,顺便配她一道用晚膳。
膳后,纪云舒突然开口道:“殿下,我们和离吧!”
霍尽渊拿着茶杯的手一滞,他两道深浓的眉峰几乎都要拧到了一起。
纪云舒却显得平静很多,她眉眼如烟雾一样淡漠:
“殿下,当初我以官奴的身份,委身于你,所求的是我父兄重获自由。”
“可如今,我的父亲已死,我们之间的交易也应当划上一个句号了。”
霍尽渊眸色一凛,他幽邃的眼眸如千年寒潭,近乎发狂道:
“纪云舒,你当本宫是什么?工具吗?”
说完,他坚毅宽阔的肩膀往下沉了沉,声音也低哑了几分:“纪云舒,你当真对本宫一丝感情也无?”
纪云舒却是勾了勾唇角,淡然一笑:“不平等的关系,又怎会有平等的情义?”
“官奴和将军,侍妾与王爷,太子殿下,你觉得这样的关系中,真心真意又能有多少?”
“太子殿下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蜂拥着想要投怀送抱的女子又岂止万千!”
“殿下,以你今时今日的名望地位,想要什么名门贵女没有?”
“殿下,求你放我走吧,我只想回澜苍老家陪伴父亲……”
说着,纪云舒便朝地上一跪:“殿下,求求你放我走吧!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和阿兄能做的,一定肝脑涂地!”
霍尽渊神色冷得可怕,眼底泛着猩红:
“纪云舒,你是本宫的女人!你怀着本宫的孩子!本宫是不会让你离开的!”
“好,你既然说你与本宫之间,不过一场交易”,霍尽渊咬着牙齿道:
“本宫让你父兄出狱,恢复官职,让纪府平冤,让你脱离奴籍,重获官眷身份,这些,你又如何偿还本宫?!”
“纪太傅身故,那是意外,本宫知你难过,本宫也很难过……”
纪云舒忽然打断她,凝目直视着他的眼睛,紧紧追问道:“那如果不是意外呢?”
“如果不是意外,本宫必将设法抓到凶手,还太傅一个公道!”
霍尽渊想都没想,在纪云舒的逼视之下,脱口而出道。
看着霍尽渊眸中冷凝的光,纪云舒几不可查地吐出一口气来。
霍尽渊并没想太多,只是道:
“但那就是个意外,本宫亲眼盯着仵作验尸,太医也仔细探查了。”
“为了避免他们被人买通,本宫找的都是心腹之人!”
霍尽渊看着纪云舒,安慰道:“沅沅,纪太傅已经去了,你要接受这个事实。”
说完,纪云舒眼圈一红,便低低的抽噎起来。
霍尽渊原本是一肚子的怒火,可一见她这样,满腹的寒冰顿时都化成了一摊水,想恼怒也恼怒不起来了。
纪云舒一身素白,整个人都笼在流云薄纱之中,越发衬得她娇柔委屈。
霍尽渊知道,纪墉的骤然离世对她造成巨大的打击,这么想着,她一时的情绪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霍尽渊走上前,将纪云舒揽在了怀中,纪云舒还要推拒,霍尽渊却将她搂得更紧了。
纪云舒则顺势埋在霍尽渊的胸口低泣:“我再也没有父亲了……”
霍尽渊只觉得胸中一阵酸涩,他太理解这种失去至亲的痛楚与无力。
此时,他只恨不能将纪云舒揉进自己的心里,让她再不受这风雨的侵扰。
“沅沅,你还有我,本宫保证,以后定不再让你受到伤害……”
纪云舒呜咽着,哭声渐渐如同夏夜的雨,似要将霍尽渊湮没。
霍尽渊只觉得胸口痛楚又酸涩,胸前的衣襟,被纪云舒打湿成了一片。
纪云深护送纪墉的棺椁回澜苍,他已上奏成帝,要为父亲斩衰三年。
三年时光,对于一个才华纵横的年轻俊杰来说,可不是一个短时间。
三年,能够让世事发生多少变化,更何况是波诡云谲的朝堂。
更何况,他在监牢中还耽误了大半年的时光。
三年过去,朝堂上是否还有他纪云深的位置没有都不知道。
因而,有人认为纪云深至孝,有人叹息他生不逢时。
然而,这些都没有影响到纪云深,他头也不回地,带着父亲的灵柩,朝着父亲落叶归根的故土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