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霍尽渊一大早便来到了蘅芜苑。
蓝屏被赶出蘅芜苑之后,纪云舒不再见霍尽渊了。
他每次来,纪云舒都将他推拒门外。
纪云舒不相信蓝屏会做伤及无辜的事情,她更不相信她会蓄意谋害一个弱小的婴孩。
内刑司传来的消息是,蓝屏是不小心将明矾混入了须弥花的汁液中。
纪云舒知道,那天她确实用明矾和凤仙花给其他小婢女染过指甲。
蓝屏不如青鸢细心,她平常就有些粗枝大叶,犯过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错误。
可是,纪云舒不相信事情便会这般凑巧。
尤其是那根针,蓝屏再怎么不仔细,也不会将针遗落在送给小少爷的肚兜上。
这件事情怎么看都透露着一股奇怪。
纪云舒很想见蓝屏一面,亲自问清楚。
可无论纪云舒怎么求霍尽渊,他就是不肯让纪云舒再见蓝屏一面。
但今天是颁布大赦天下诏令的日子,霍尽渊来蘅芜苑,是要接她一同去大理寺监牢。
从大理寺回来之后,她便也要一同搬入东宫居住了。
纪云舒等这一天,已经等到太久,以至于她都有些恍惚,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纪云舒走出蘅芜苑大门的时候,霍尽渊立刻便迎了上来。
他想要去牵纪云舒的手,却被纪云舒躲开了。
他只得讪讪地缩回自己的手,护持着走到纪云舒的身旁。
及至上马车之时,霍尽渊想要去扶,纪云舒却率先扶住了青鸢的手。
坐在马车里时,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纪云舒没有去看霍尽渊,她一直在想着待会见到父兄的情形。
她现在的肚子,越发的大了,即便穿着十分宽松的衣服,一眼也能看出孕肚。
她有些紧张,不知道一会儿父兄见到她这副模样,会是什么反应?
他们会嫌弃她做了霍尽渊的妾吗?
他们会觉得自己污了纪氏百年清流的门楣吗?
虽然她现在被册封为霍尽渊的庶妃,可是,她终归是先被霍尽渊霸占了身子,做了他的通房。
没有父母之命,没有媒妁之言。
她是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才委身于他。
她与他不过是一场交易。
如今还怀了他的子嗣。
父兄见到自己,该是很失望的吧!
纪云舒只觉得羞愧难当,脸颊和耳朵都灼灼地烧了起来。
她冰凉的手忽然被霍尽渊握住,霍尽渊声音低沉:“沅沅,别紧张。”
他的手又大又温暖,是十分熟悉的带着薄茧的触感,此刻纪云舒却只觉得别扭。
她毫不留情地将手从霍尽渊的手中抽出。
霍尽渊很无奈,却也不想在今天这样的时刻惹纪云舒不高兴。
马车很快便到了大理寺监牢。
昨天纪云深和纪墉畅谈过往与未来,及至四更天才闷头睡去。
小吏将睡得深沉的纪云深唤醒,毕恭毕敬道:
“小纪大人,太子殿下和庶妃娘娘已经等候在外了!”
“请您与纪大人沐浴更衣,更衣完签过文书,便可离开了。”
纪云深这才睁开惺忪的睡眼,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小吏躬身道:“卯时。”
说着,他便将两套换洗的衣服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纪云深起身,他走到父亲的床榻前,轻轻拍了拍父亲的背。
纪墉是面朝墙壁躺着的,纪云深拍了几下,纪墉都没有反应。
纪云深以为他是醉酒后睡得沉,便先自行盥洗更衣,想着等让父亲多睡一会儿。
等他全部收拾妥当,再次去拍纪墉的时候,纪墉仍是毫无反应。
“父亲……父亲……太子殿下已经在外等候了……”
纪云深一边轻拍一边道。
仍是毫无反应。
纪云深这才觉得有些不对,他的手触到父亲的皮肤,父亲竟是那般的冷硬。
他心中一惊,便动手将父亲的身子翻了过来。
却见纪墉双眼仍是轻闭着,就如同睡着一般。
可是他的浑身僵硬,冷得十分不正常。
纪云深颤抖着将手伸到纪墉的鼻前一摊,他一下便跌坐在了地上。
紧接着,小吏便听到了一阵来自胸腔的极其压抑又极其悲伤的哭声:“父亲!父亲!……”
逐风进去禀报之后,良久没有出来,霍尽渊便有些急了。
他对烧云道:“你进去看看,里面可是有人阻拦?”
烧云刚跃下马车,逐风便脚步匆匆地走到了马车前。
他对霍尽渊道:“殿下,小的有事禀报。”
霍尽渊眉头一蹙,心中便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逐风这么说,分明是要让他避开纪云舒,他便起身要下马车。
纪云舒见霍尽渊神色微有异样,她心中莫名一跳。
今天是大赦天下的日子,霍尽渊又亲自来迎接,狱中怎会有人阻拦?
莫不是父兄出了什么事……纪云舒迅速将这个念头从脑中驱逐、
但她仍不禁脱口而出:“王爷,臣妾同你一道去!”
霍尽渊薄唇微抿,温声对她道:“不会有事的,狱中污秽,你身怀有孕,就在马车上等着罢。”
说着,他便下了马车。纪云舒有些不安,她绞着手,不时地朝马车外看去。
只见逐风对霍尽渊说了一句什么,霍尽渊先是一愣,随即便大步朝大理寺内奔袭而去。
霍尽渊还没有走到纪墉所在的那间牢房,便听到纪云深的恸哭。
霍尽渊脚步迟滞地走入了牢房,他的眸色如同万年寒冰。
他一步一顿地走到了纪墉的榻前,看到纪墉正阖眼躺着,面色是一种奇怪的冰凉的蜡黄。
他动作迟缓地伸出手,放在纪墉的鼻息之下探了探,随后,他的身子颓丧地朝后倒退了两步。
“太医!传太医!快去给本宫传太医!”霍尽渊声嘶力竭。
狱中小吏、跟着的侍卫、逐风和烧云都忙乱起来。
“为何……为何竟会这样?”霍尽渊难以置信地看着纪云深:“他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就在此时,霍尽渊忽然听到逐风十分惊诧且紧张的声音:“娘娘,你……”
霍尽渊一转头,便看到纪云舒在青鸢的搀扶之下,已经走到了牢房门口。
她脚步虚浮,几乎是踉跄地走进了牢房。
若不是青鸢在一旁用力的搀扶着她,霍尽渊真担心她会随时晕倒在地上。
纪云舒似乎费尽了毕生的气力,终于走到了纪墉的榻前。
她蹲下身子,轻轻地握住了纪墉的手,她脸上还带着一丝天真的迷惘:
“父亲的手怎会这般的凉?有被子吗?阿兄,你怎么也不给父亲盖床厚点的被子?”
她朝另一个床榻看了看,几乎是跌跌撞撞便冲了过去,一把抱住那床被子,就盖在了纪墉的身上。
“一定是这监牢中太过阴冷了,父亲的手才这般的凉!”
她喃喃自语着,然后她攥住了纪云深的衣袍:“阿兄,咱们快点带父亲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