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跨入奉先殿的时候,只看到霍尽渊的一个背影。
他正毕恭毕敬地跪在列祖列宗的面前,俯身下拜着。
太子推开奉先殿的门,门外强烈的光亮透过他的身躯,照到对面的墙上。
墙上是一排人像的画轴,画轴中的,便是大楚先祖皇帝霍无眠。
霍尽渊拜完,又在面前的条案上点燃了一炷香。
太子冷笑道:“三皇兄在奉先殿这般模样,本宫倒是头一回看到!”
“要是父皇见了,也会吓一大跳吧?”
霍尽渊和霍千澜小的时候,也曾一同被关在奉先殿。
但那个时候他们都调皮,霍尽渊胆子尤其大,做了不少坏事。
霍千澜每回都是牵连被罚,但是他偏偏乐意跟在自己这个三皇兄的身后。
只是后来,稍微长大了些,三皇兄被褫夺了太子的封号。
他的母妃便经常向他灌输利害关系,他们这才生分起来。
霍尽渊没有说话,太子便也点了一炷香,插在了香炉里。
“三皇兄这是在求什么?求列祖列宗保佑你留一个全尸么?”
太子眉眼唇畔尽是笑意,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
霍尽渊这才站起身来,他拍了拍自己的袍子,淡淡道:
“本王是在祈求列祖列宗的原谅……”
他缓缓转身,看向霍千澜:“请求他们能够再给你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
太子的眉间风云变幻,乌云瞬间聚集,他声音发冷:
“死到临头了,还这么猖狂?!”
霍尽渊却只是淡淡道:“老五,你记得吗,我们小的时候,父皇也是很疼爱我们的……”
太子眸子里尽是冷意:“本宫今天来不是听你絮叨童年往事的。”
“你要想说,黄泉路上,和你的好父皇有的是机会慢慢聊。”
霍尽渊摇头:“ 老五,你是太子,是一国储君,你即便什么都不做,那个位置也是你的。”
“你何必要这么做?这条路,你一旦走了,便再也不能回头了。”
太子轻嗤一声:“霍尽渊,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
“本宫不这么做,难不成坐以待毙,等着你佣兵造反吗?”
“还是等着日后你功高震主权倾朝野?”
霍尽渊仍旧摇头:“本王对那个位置没那个兴趣!”
太子眼里满满集聚了暴风骤雨一样的怒意与嘲讽:
“是的,你是嫡长子,你可以云淡风轻地说你没那个兴趣,可是以后呢?”
“当那些跟随你的部将、幕僚和亲随,他们将黄袍披在你的身上的时候呢?”
“你要是对本宫没有恨,为何偏偏要夺走本宫最心爱之人?!”
“从你强迫沅沅为妾的那一刻起,本宫与你,早已不共戴天!”
霍尽渊嗤笑一声。
这个人,明明是自己的一切都被他夺走,现在反而他成了那个最大的受害者。
“是你先娶了阿念,放弃了纪云舒!”
“就算没有本王,以你对纪氏做的那些,你以为,纪云舒还会与你重修旧好么?”
霍尽渊的这句话,犹如一句飞镖,直直地戳进了太子的心窝子。
太子恼羞成怒,他抓住霍尽渊的衣领,怒声道:
“本宫马上就要是大楚的皇帝了!”
“本宫能给沅沅她想要的一切!”
“沅沅会做本宫的贵妃,会给本宫生下皇嗣,做全天下最最尊贵的女人!”
说完,他松开了紧攥着霍尽渊衣领的手,转了转手上的墨玉扳指。
他对着门外的内监道:
“燕王忤逆不孝,逼宫陛下,以致陛下厥脑卒,但鉴于他是皇家血脉,就赐鸩酒一杯吧!”
说着,他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奉先殿。
奉先殿高大的木门在太子脚步离开的那一刻,便重重地阖上了。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紫宸宫便沉浸在准备新君登基的忙乱之中。
原本,新君登基,是要花上几个月甚至小半年的时间,来准备各种仪制、冕服、祭祀、宫殿等等。
但是成帝病发突然,且全无好转的迹象,而国不可一日无君。
在沈相及太子一党的声势之下,朝中请太子登基为帝的帖子如纸片般飞来。
于是,太子便勉为其难地接受了朝臣们海浪一样的请愿。
四月初八是登基大典,四月初六,则是皇陵祭祀的日子。
大楚的皇陵在京郊三十里以外的无羁山。
大楚所有的皇帝,在登基之前,都要到无羁山问卜吉凶以及祭祀先祖。
得到了先祖的认可,这才登基之路,才能走得顺畅。
太子一党当然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沈相几乎派出了整个兵部,十万兵马驻守无羁山。
就为了确保皇陵祭祀的万无一失。
不仅如此,太子还带上了所有的羽林卫。
这一趟出行,可以说是大楚朝有史以来阵仗最大的一次祭祀。
这一天,全金都城无数双眼睛都看向了无羁山。
太子一党严防死守,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只等太子祭祀先祖之时,吉兆降临。
从辰时开始,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皇陵的祭祀终于来到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环。
当传嗣官将太子殿下的生辰八字投入由青铜打造的卜天筒中之时,整个皇陵开始剧烈地震颤起来。
皇陵位于龙脉所在的无羁山,这里百年来从未发生过任何的山崩、地裂、旱涝灾害。
可是此刻,无羁山的山崖,开始如同被惊醒的野兽一般。
山体开始抖动着,巨大的石头从山间滚落。
“地动啦……地动啦……”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纵使今天跟着太子来到无羁山的,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
但是,在生死攸关之时,首先迸发出来的,是人的本性。
见到开始有人抱头逃窜,沈相指挥着身边的羽林卫保护太子,他则高声呼唤着:
“保护太子殿下!违令者斩!”
就在这时,一道又尖又细的声音从山林间传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霍千澜,谋逆犯上,不足以担当国之储君,即今日起,废除太子之位分,贬黜为庶人,钦此!”
众人皆抬头朝声音的方向看去。
只见来人身穿褚红色的大内总管的宫服,手持黄色的诏书。
那不是成帝身边的海公公,又是谁?
而他的身后,万马奔腾的,则是齐刷刷的黑甲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