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沈嘉盛的确有些奇怪,明明对相识不久的小路十分上心,但对自己的阿娘却避之不及。
虞香珠心中不解,但还得替他掩饰一二:“表姑,不是表哥,不过是一个与表哥年纪相仿的客人。”
“也对。”蒋韵说,“你表哥既回来了,不可能不进去看我的。”
虞香珠露出无力的笑容:“是,表哥不会的。”心中却又暗暗祈祷,但愿方才嘴碎的万婆子勿要看到表哥才是。
“面好了,快进来吃罢。”姚三娘在里面喊道。
雨缠绵不停,下得虽然不大,体感却渐渐觉得冷了起来。
离州城真正暖和的天气,还没有到来呢。
姚三娘晚上做的热汤面,羊骨熬的汤底,熬得烂烂的羊肉,撒上芫荽,香气诱人。
虞香珠先吃了一口汤,才发现阿娘在汤里放了胡椒。
放了胡椒的羊汤,有一种辛辣的口感,让人觉得胃口大开。
表姑蒋韵却忧愁道:“也不知道表哥在路上可有吃的,可有避雨取暖的地方。”
虞香珠一口面,咽在喉咙中,差点吞也不是,不吞也不是。
她表姑这句话,好像显得她和阿娘一点都关心阿爹似的。
表姑是没看到阿娘早起时,双眼有些红肿吗?阿娘和阿爹二十年的夫妻,恩爱如初,阿爹出远门,阿娘能不牵挂?她今晚都打算替阿娘熏安神香,好让阿娘睡个安稳觉的。
虞香珠将面吞下,才不慌不忙道:“表姑莫要担心,我阿爹在外面收香料,走的路线都是相熟的,沿途都有相熟的人家或是客栈留宿,不会流落街头的。”
蒋韵的神情仍旧郁郁:“可表哥走时,就穿一件薄衫……”
姚三娘这才说:“我替他备了外衣的,表妹莫要担心。”
蒋韵这才有了些许笑意:“那表嫂想得可真周到。”
表姑这一顿操作,虞香珠顿时觉得碗里的汤面都不香了。
表哥沈嘉盛不愿意见表姑,应该就是这个原因吧。
怪怪的,可偏偏又让人有一种无力感。
沈嘉盛戴着蓑笠,怀里抱着银叶罐,小心翼翼的避开浅浅的水坑,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回书院。
书院后面有一排低矮的房子,小路和他的祖母甘婆婆就住在这里。
沈嘉盛推开门,对上小路哭得红肿的眼睛。
往日那个古灵精怪的小路,今日因为祖母的突然病倒而露出了真实年龄才有的慌张。他茫然若失的坐在床榻上,看向沈嘉盛的眼眸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别担心。”对自家阿娘没有什么感情的沈嘉盛将自己的鸭公嗓压得低低的,“你还记得虞姐姐吗?她配制的香料很厉害,只要熏上她配制的香料,甘婆婆就会很快好起来的。”
“真的吗?”小路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沈嘉盛说着,目光在房子里搜寻,“屋中可有炭盆?可还有炭?”
“有是有,不过只剩一些些炭了。”小路说。最冷的时候院长怜惜他们,给了几斤炭度日,已经足够好了。但嘉盛公子要炭盆做什么?
沈嘉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脑子里回想着以前家中仆人熏香时的情形。
熏香算是一件繁琐的事情,他只隐约记得大概要做什么。
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懊恼,方才应该要请教表妹一二的。
罢了,如此情形下也不可能规规矩矩按照熏香的步骤来。
小路找来炭盆,在沈嘉盛的吩咐下将炭烧燃。
烧炭时,躺在床上的甘婆婆断断续续地不断咳嗽,一直不能安睡。
小路虽然十分疑惑,但他十分信任沈嘉盛,愣是咬着牙,一句话都不说。
炭几乎烧成灰烬,沈嘉盛从银叶罐里取出香料,直接埋进灰烬里。
香气袅袅而出,小路惊叹:“好香啊。”
香气很快便充满狭小的房子,小路有一瞬间的错觉,仿佛他此时并非置身这狭窄破败的房子里,而是在院长那大大的,放满书籍的书房里。院长的书房里,似乎也总有一种好闻的香气呢。
虞姐姐做的香,竟然也这般好闻吗?小路想起自己上回坐地起价的事情,不禁有些许羞愧。
香熏了约莫一刻钟,方才一直咳嗽的甘婆婆渐渐的不咳了,小路靠近祖母,握着她干瘦的充满茧子的手,感受祖母的气息渐渐平静下来,而后渐渐安睡。
小路惊奇地瞪大眼睛,虞姐姐可真真是厉害!她做的香,竟比医馆里医工开的药方子还有效!
但,这香很贵吧……今日祖母突然病倒,他光是请医工来看病、抓药,就已经花光了他积蓄的跑腿钱。
小路不安地看向沈嘉盛:“嘉盛公子,这香买成多少钱?我……”
“不用担心,这钱就权当是我借你的,待你长大后,再还给我。”沈嘉盛说。
小路眼中顿时浮出泪光:“嘉盛公子,谢谢你。”
沈嘉盛接受了小路的谢意:“不必客气,不过以后你得更加努力的读书。”
小路答应下来,沈嘉盛见甘婆婆安稳下来,便想着离开:“这香不能时时刻刻熏着,明日亦是这个时辰再熏香,就像我这般熏,你可懂了?”
小路应下来,看着沈嘉盛离开。
其实嘉盛公子不过才比他大九岁,却已经饱读诗书,做事沉稳。
小路抿了抿唇,嘉盛公子就是他的榜样,将来有一日,他定然会像嘉盛公子一般出色的。
沈嘉盛戴着蓑笠,准备快走回寝舍时,迎面走来一人。
沈嘉盛眉眼轻动,看着对面的常轶群。
自从上回那件事之后,常轶群便很少出现在他面前。
今夜,是看他独自一人,便又起了欺负他的心思吗?
沈嘉盛紧紧的攥起拳头,冷眼看着常轶群。
常轶群撑着一把桐油伞,伞下的脸却是嬉皮笑脸的:“沈贤弟,这般晚了是从何处回来?”
“与你无关。”沈嘉盛厌恶常轶群,是半点都不想与他有交集。
“沈贤弟别着急,我今夜寻沈贤弟,是有事,急事。”常轶群说,“沈贤弟文采斐然,愚兄是想,请沈贤弟替愚兄作一篇赋。”
“不可能。”沈嘉盛厌恶得要走。常轶群这厮,寻他作赋,决不会有什么好事。
“沈贤弟若是要走,愚兄也不强留。只是沈贤弟在喜鹊街上的亲戚,恐怕就不会那么好过了。沈贤弟的亲戚,是卖香料的吧?沈贤弟初来乍到离州城,恐怕是不省得,这离州城中最大的商行,就是我常家开的。听说虞家的香料,大半都是从我常家拿货的呢……”
沈嘉盛眼眸里猛然淬了冷意:“常公子,你我之间的私事,勿要牵扯我家的亲人。”
常轶群唇角微扬:“沈贤弟,此前我躲着你,可不是因为我怕你。”
夜雨冷冷,无情的浸湿了沈嘉盛的衣衫。
他问:“你要作何赋?”
“县主,住进陆家的县主。”常轶群说,“我要你,替县主作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