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要去拜见琅嬛君主的。
作为邻国质子,琅嬛国甚至没有派出马车与步辇接送,只让他徒步走来,可见轻蔑不屑之意。
残阳如血。
白玉阶好长好长,长到仿佛走不完,他的双腿沉重的好像灌了铅,风中的热度几乎要将他身上的水分蒸干了。
明明还没有离开太久,他就已经开始怀念湿润的深海,轻盈灵动的水流会托着他去所有想去的地方,鲛国的子民会歌唱,而不是像前头的那位内侍,只会不停地催促他快些。
他快要走不动了,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
他的脚在台阶上绊了一下,终于重重的跌倒了。
手肘磕在坚硬冰冷的石料之上,疼的他两眼发黑。
约莫是担心他叫君主久等,内侍在前面变得格外着急,走近他跟前时说话的口气也变得极为不耐烦起来,近乎于呵斥。
卫珣渊听不太清楚,他本就不是多么和人的脾气,此刻耳边“嗡嗡”的耳鸣着,没什么精力去搭理这些难伺候的人类。
就这样吧,他想,要杀要剐,也就这样了。
便在这时,他听见了一个少年人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
“韩长顺,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那少年的嗓音清亮,如一泓清泉般落在他的耳朵里,令他混沌的意识稍稍清明,他抬起头来,就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俊美少年飞奔而来。
那少年着一袭层层叠叠的华贵锦袍,头戴红珠玉冠,脚上则是一双棕色的鹿皮翘头靴,他生的唇红齿白,在如此鲜艳而奢靡的配色之下,眉目丝毫不显得庸俗逊色,反倒更衬的丰神俊朗,器宇轩昂。
比他上岸之后所见到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好看。
少年在他身边儿驻了足,那韩总管态度秒变恭谨,一字一句道:“回禀太子爷,这是泉先送来的质子,本该先去拜谒陛下的,但他腿脚慢,又犯懒,就赖在这儿不走啦,我正犯愁呢!”
“哦?”那少年饶有兴致的低下头,打量着他的脸:“原来就是他呀!长得比我父皇的那些娘娘们还俊呢。”
“鲛人本就多貌美,听说这卫家七郎是他们漓王膝下模样最端正的一个,不然也不会被挑选来呀。”韩总管道。
少年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
琅嬛国的这位太子爷,卫珣渊来之前是听闻过的,名叫周岚斐,是琅嬛国君主的心头肉。
他此番来,便是要给这位太子爷当书童。
卫珣渊暗地里冷笑了一声。
美其名曰是书童,怕本质只是玩物吧,有父必有其子,琅嬛国的人性情都一样。
“喂!看见我们太子爷,怎么也不行礼招呼!”韩总管像是想起了什么,疾言厉色的冲他吼道。
卫珣渊不搭理,兀自合着眼,他想你们的太子爷你们自行跪去,凭什么要求我,谁还不是个皇子了,他如今真的累极了,破罐破摔般的低声道:“我行动不便,恕不能从命。”
“你这是什么态度!!”韩总管没料到他会这般忤逆,不由得大怒,正要上脚踹他,却被那少年抬手挡了挡。
韩总管没料到周岚斐会直接上手挡,不由的吓了一跳,要知道太子爷身上的衣服价值千金万两,他若真一脚踹上去,把自己个儿卖了也赔不起,于是连连后退,险些摔倒。
“哎哟喂我的爷,你这是做什么呀!”
周岚斐没搭理韩昌顺,只是伸手捞了捞袍摆,于卫珣渊身边蹲下。
“这台阶怪长的,你走不动了呀?”他好奇道:“不瞒你说,我穿着这么厚重的衣服,每天爬两遍,也吃不消。”
卫珣渊终于睁开眼,瞥他。
那层层叠叠的昂贵衣料被周岚斐兜在手里,下方露出了鹿皮小靴完整的花纹,还有小半截儿裤腿,这小太子的高度此刻跟他平齐,没了方才的矜贵雍容,显得十分接地气。
“哎哟我的爷啊,你可别在这儿闲唠嗑了。”韩长顺在旁边儿愁眉苦脸道:“陛下还在紫宸殿里等着呢!”
“可他走不动了!”周岚斐说。
“这才几步台阶,哪儿能走不动呢!”韩长顺道。
“人家是从海里上来的,让你现在去南海游两个来回,你游不游得动?”周岚斐道:“问的都是什么问题呀!”
“那总不能就让陛下干等着吧!”韩长顺被他杠的哑口无言。
卫珣渊垂眼,心底麻木。
旁边的周岚斐捏着下巴沉思了片刻,忽然一拍脑袋道:“有了!”
他将那织锦锦袍的下摆打了两个结,在韩长顺震惊的目光之中,挪到卫珣渊前头,背对着蹲了下来。
“上来,我背你!”
此话一出,不仅是卫珣渊,旁边儿的韩长顺也裂开了。
“这这这——这使不得啊!”韩长顺结巴道:“太子爷您千金贵体!!怎么能给人当牛做马——”
“什么当牛做马,你会不会说话啊!”周岚斐撇嘴道:“我父皇小时候还背过我呢,你能说我父皇那也叫当牛做马么?”
韩长顺:“......”
他当然不能了!
“再说了,他不是要给我当书童么?”周岚斐指着卫珣渊道:“那既然迟早是我的人,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对吧!”语毕,他扭头,冲卫珣渊笑的灿烂:“上来!抓紧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