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第二天宜兴锦衣卫点卯,时光着补丁飞鱼服,手持早就应该淘汰的半截绣春刀,好在刀鞘还算完好,表面上看时光和普通的锦衣卫的区别只是多了五朵突兀的“祥云”。
在点卯的时候时光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校尉张楷,也就是在宜兴书院坐堂的张大胡子,按照余则清的说法,张楷虽然职位不高,却是军户派系的头目,历来与李大贵一众乡绅派系的锦衣卫不太和睦。
主要是宜兴锦衣卫小旗、总旗等职位都被李大贵等人包揽,他们这帮人终日惹是生非,本事不大,却喜欢仗势欺人,宜兴锦衣卫的名声如此狼藉,多半是李大贵等人造成的。
“张校尉?”时光走在跟前,流露出惊讶的表情,张楷楞了一会儿就反应过来了,满脸惊愕,用不确定地语气说道:“你是昨日宜兴书院的秀才?怎么穿着飞鱼服,不会是书院的细作吧?”
锦衣卫有许多特殊的部门,明面上有坐堂的,暗地里有人混入在内部打听的人员,而这些锦衣卫则神龙不见神尾,除了直接与之联系的人员外,基本上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时光自嘲不已,指了指自己,然后说道:“您觉得我想是细作吗?我也是刚加入锦衣卫啊,连正式的腰牌都没,以后还请张大哥多多照顾。”
一番寒暄之后,张楷算是明白时光的真实身份了,原来也是昨天下午不久前领取了锦衣卫的飞鱼服和绣春刀,只是区区一个力士而已。
宜兴锦衣卫百户所很久没招募新的锦衣卫力士了,时光也算是独苗一支。点卯结束,沈德胜例行召集大家,安排各个锦衣卫负责监察的街道、县衙各部门等职能机构,和此前上任百户的分配相差无几,在没真正掌权之前,沈德胜还无法擅自更改原来的监察路线,以免造成强烈的反弹。
“百户大人,卑职有一个建议。”李大贵在听到沈德胜安排张楷还是坐堂宜兴书院的时候,走出队列,直视着沈德胜,显然不把他这个百户放在眼里,时光见此情景,结合余则清对百户卫所的形式剖析,暗自猜测道:“这个李大贵不会是打算阴我吧?”
时光的背景依照李大贵在当地的名望、势力很轻易就能得知他是沈德胜的亲外甥,拿时光开刀是很符合逻辑的。
“喔,李总旗有什么话开诚布公吧。”沈德胜眯着眼睛,口是心非地道。以沈德胜的个性是绝对不允许有人骑在他的头上,之所以隐忍不发,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李大贵随后便转头指向了时光,众人都纷纷看向了站在最后排的陌生身影,说道:“此人是今日刚进宜兴百户卫所的时光力士吧!”
“是,总旗大人,卑下正是时光。”时光只好硬着头皮抱拳低头说道。
“百户大人,卑职的意思是,让时光力士和张楷校尉一同坐堂宜兴书院,好有个照应。”李大贵话落,沈德胜不免进入了沉思,李大贵这一手玩得漂亮,肯定是打听到了时光与他的关系,并且和宜兴书院的老学究鲁东阳有过摩擦,这样一来,时光以锦衣卫的身份坐堂书院,搞不好会引发什么冲突。
李大贵会随时会注意宜兴书院的情况,然后把事态扩大,让沈德胜去善后,从而抹黑他,继而取而代之!李大贵的小心思,沈德胜如何不知,不由得瞥了一眼时光,此时他觉得这个时候招亲戚进来,无异于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时光不是一个甘愿充当棋子的人,李大贵这一招看似针对的是沈德胜,但是却触怒了他,不管从任何一方面时光都无法拒绝,因为他从一踏入锦衣卫的门槛就预示了和沈德胜站在了同一战线之上,说到底他们俩是绑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时力士,你的想法是什么?”沈德胜见状,只好询问时光,以锦衣卫的身份再次回到书院,产生的负面影响都是由你时光直接承受的,处理不妥当引发的麻烦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力士可以解决的。
沈德胜很明显在使着眼色,让时光找个理由拒绝,在百户卫所里面闲置都比再回到书院坐堂要好,毕竟时光昨天还刚得罪了鲁东阳,一转眼以锦衣卫的身份去监听书院,鲁东阳不会和他拼命才怪。
却不料时光好像不理解沈德胜话中的意思,踏出了坚定的一步,抱拳行礼道:“卑下愿往!”
简简单单四个字,听到不同的人耳里,会有不一样的想法,沈德胜觉得时光人生阅历还是太浅薄了,可能不明白里面隐藏的猫腻,不由得摇了摇头,乘早撇清关系得了。
但是谁都不知道,时光有自己的思量,就算是拒绝,李大贵还是会找许多理由整他,身处在这个大环境内,学会装孙子找时机对付李大贵才是王道,况且他认为去书院坐堂并无不妥。
鲁东阳这个老学究他很了解,别看平时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其实经过时光的观察,无非是一个胆小怕事的老酸儒,对付这类的人时光是比较有把握的。
事成定局,沈德胜挥了挥手,宣布点卯例行集会结束,头疼不已的沈德胜径直回到了卫所后堂休息去了,连和时光打招呼都免了,可以想象此时的沈德胜心情并不愉悦。
他担心的无非是时光会给他惹麻烦,令李大贵有机可乘。时光暗自下定决心道:“李大贵不过是跳梁小丑而已,你越是让步,他越是得寸进尺,沈德胜啊!你还是要我帮你才坐得稳这个百户的位置。”
等众人都散了之后,张楷走了过来,拍了拍时光的肩膀,示意要去宜兴书院坐堂了。走出了百户卫所,途径一些街巷,时光从百姓避之唯恐不及的表情,发现锦衣卫在宜兴的名声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狼藉。
“时老弟,昨日你以学生的身份斥责鲁教谕,现在却身披飞鱼服,如果换成是你,会怎样?”张楷这个人,一向直来直去,藏不住话,昨天的事情他是亲身经历过的,有点奇怪时光为什么会这么轻易答应去坐堂书院。
时光唯有苦笑道:“张大哥,李总旗都指明让我和你去坐堂了,就算我反对有用?”
“难得你明事理,我看沈百户也有些爱莫能助吧。”张楷其实对于新任的百户沈德胜是抱有好感的,毕竟都曾在俞大酋麾下任职过,只是觉得沈德胜过于弱势了,略微有些失望。
时光看着张楷失神的表情,冷不丁地说道:“百户大人并不是软弱,而是没找到时机,张大哥你不用担忧。”
“啊!”张楷乍听之下,惊讶地叫了一声,年纪轻轻的力士居然能看透人的内心?
时光这是结合余则清对张楷背景与其语气等猜测的,基本上**不离十,张楷不论从哪一方面都希望沈德胜可以完全掌握百户卫所,对于李大贵这些本土的乡绅锦衣卫,他没有任何好感。
“时老弟你会仙术不成,居然猜出了我内心所思……”张楷一边走一边说道,尽管步伐没有紊乱,心里面的震荡可想而知。
张楷并不知道时光在之前就打听了百户卫所各方面的消息,惊讶是正常的,也许不善于交际的张楷还不知道时光就是沈德胜的外甥。
“仙术倒是不会,都是圣人之言罢了。”时光只好把一切归结于圣人教导,毕竟他怎么说都是秀才啊!
这样的解释张楷能够接受,他是粗人一个,对有学识的读书人还是很尊敬的,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没有上报书院内妄议国事的情况。
两人抵达书院之后,学生和老师们在诵读着经典书籍里的语句,这是晨读惯例。不巧的是,早上授业的老师正是鲁教谕。
瞥见锦衣卫坐堂,也不在意,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
刚读完,鲁东阳浑浊的眼睛一下子充满了血丝,怒道:“汝欺人太甚!时伯连,何故穿锦衣卫飞鱼服,难道说你此前就已经是锦衣卫了?”
“不,我也是今天第一次点卯前来坐堂,职责所在,鲁教谕不要因私废公,好好教你的圣人之言吧。”时光冷冷地回了一句与张楷伫立在后排两侧,惹得以前的同窗纷纷扭头望着时光。
时彬更是直摇头,你当锦衣卫就算了,第一天上任就来书院坐堂不是等于扇鲁东阳的脸面吗?不发生冲突才怪,鲁东阳闻听时光的话语,也不好直接发作,继续讲解《论语》。
而在讲解的过程中,他特意歪曲了圣人之言,然后加以驳斥如今的时政,上至首辅张居正,下至县尊的不妥之处,一一罗列了数条罪状,把自己的观点强加给堂下的学生。
鲁东阳挑衅之意显露无疑,时光拿出一本唐代的小说笔记《酉阳杂俎》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在学院一年有余的学习,时光的古文知识提高了不少,阅读这本包罗万象的志怪小说,没有任何阻碍。
“这个时代的小说还是局限在仙佛鬼怪,书写的方式也只是笔记、传记类的,有点略显单调啊。”时光此前所在的时代,信息资源发达,文学普及的程度较高,出现了诸多的新式小说模式,而时光在做公务员,因为工作上比较清闲,比较喜欢阅读网络小说,发散性的网络小说往往会引起诸多的共鸣,这也是时光为什么会钟情的原因。
杀时间也比较有效率,一本小说少则百来万,多则上千万字,实在令人有爱有恨啊!这个时代不得志的读书人许多都以卖文为生,写小说的人才还是比较多的,但是都是仿照前人的经验著写,没有过多的新颖。
感慨之余,时光沉浸在《酉阳杂俎》描写的情节之中,鲁东阳成了无关紧要的人。张楷可没时光这么悠闲,时不时怒目鲁东阳,又看着时光满不在乎的样子,吃不准时光的意思,迟迟不敢动手。今天的鲁东阳话有点多,但是丝毫不敢逾越雷池一步,比如谩骂圣上亦或者什么触犯《大明律》之类的原则上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