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凝不准备走了。
高手决战是不多见的事情, 尤其这一次决战的是西门吹雪和叶孤城, 谁都知道这两位当世绝顶的剑客之间必有一战,但凡是对武道有追求的江湖人, 就没有想要错过的。
紫金之巅指的是紫金山,秣陵的紫金山。
秣陵离京城有两千里之遥,光是路上就要花不少时间,李凝原本准备按照原计划去挑战江湖高手, 但如今西门吹雪要和叶孤城决战的事情传遍江湖,这些人必然会赶过去, 与其白跑一趟, 不如在京城多待些日子,只要在七月十五前赶到秣陵也就是了。
陆小凤是西门吹雪的朋友, 他曾与叶孤城有过一面之缘, 明白两人的实力相差无几,然而叶孤城到底比西门吹雪大上几岁,像他们那样绝世的剑客,多出一天的悟道时间都不可小觑。
陆小凤试图去寻找西门吹雪,然而自从发出挑战之后,就再也没人见过西门吹雪,据说是在闭关准备决战。
两大剑客的决战成为了江湖上讨论人数最多的话题, 甚至有不少人下了赌盘, 赌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谁会赢,陆小凤的一个朋友李燕北为此和老对手杜桐轩赌上全部身家,他赌的是西门吹雪胜。
陆小凤寻找西门吹雪一无所获, 刚回到京城就听说了这样的事,简直焦头烂额。
然而李燕北并不觉得这场赌局算是意气之争,他曾亲眼见过西门吹雪的剑法,对他有极大的信心。
陆小凤为此几次登门去见李燕北,一来二去,李燕北不仅没有取消赌局,反倒越发固执起来。
男人在外奔走的时候,常常会忽略身边陪伴的女人。
沙曼决不是个甘于寂寞的女人。
陆小凤一直觉得她是吴明的女人,因此十分理解她不顾一切和他私奔的举动,陆小凤并不在意女子的贞洁,反而十分怜惜她。
但陆小凤不知道的是,她并不属于吴明,而是属于一个被称为九公子的人。
九公子比陆小凤年轻,比陆小凤英俊,比陆小凤厉害,他把她从青楼里赎出来,给她最好的衣裳,最好的首饰,取之不尽的金银,但她仍然毫不犹豫地背叛了他,因为他是这个世上最令人恶心的男人。
自由的背面是迷茫。
以往在无名岛屿上的时候,她无聊就会去赌钱,赢得快输得也快,她并不是个赌徒,只是除了赌,再没有能令她高兴起来的事情。
离开无名岛屿之后,沙曼不想再赌,但她确实需要找一些能令她不那么无聊的事情做。
李燕北的十三姨太很乐意带着她出去吃喝玩乐,像她们这样的女人,日子其实要比那些夫人贵女们过得愉快得多。
大约在她看来,沙曼和她是没有什么区别的,除了李燕北一个月会在别的女人那里过上二十九天。
沙曼也并不觉得她和十三姨太有什么区别。
她是个极度高傲又极度自卑的女人。
李燕北有三十个女人,他是个聪明的商人,绝不会把这三十个女人放在一起,而他又是个财大气粗的商人,所以他的三十个姨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房子,他初一睡在夫人枕边,初二去二姨太那里,今天是十三,原本该去十三姨太那里,但他有事,让人传话说不来了。
十三姨太于是和沙曼一起去了京城最好的珠宝阁。
沙曼见识过太多珠宝,一般的货色她根本看不上眼,十三姨太是李燕北最宠爱的女人,虽然这份宠爱不能给她带来哪怕多一个时辰的陪伴,但她手头确实要比其他的姨太宽裕得多。
十三姨太戴着红宝手串正在配簪环,正在这时,从珠宝阁二楼上走下一个穿着浅黄裙裳的少女,虽然被帷帽遮盖了头脸,但对珠宝的敏锐还是让十三姨太第一时间看见了少女的手。
同样是红宝手串,看着却要比她手上的精致十倍,那只手腕白如细雪,配着红宝,宛若雪里红梅,另一只手上戴着俗气的金镯,但金白分明,将手映衬得更加洁白。
即便只露一双手,也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沙曼同样看去。
她不得不承认这双手确实比她要漂亮。
摸惯了骰子木牌的手即便再怎么保养,也养不出那样像是生下来就没碰过东西的手。
但她并不感兴趣,淡淡地收回视线。
然而就是这一掠而过的视线,令她浑身颤抖,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显露出病态的白皙。
十三姨太疑惑地推了推她,但沙曼的神情越发奇怪了。
十三姨太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见是一个年轻而英俊的白衣公子,正立在一处珠宝架前,神情十分认真。
仿佛不知道这些摆在外面的珠宝都是样子货一样。
观察了一阵,他用同样认真的语气问珠宝阁里上前的伙计,“我不懂这些,请问这里最好,最贵,最漂亮的珠宝是哪一件?”
十三姨太笑出了声。
白衣公子朝她看了一眼,脸色有些疑惑。
十三姨太还处在会对年轻英俊的男人脸红的年纪,但对这个看上去纯良无辜的年轻人没有半点遐想,反倒有些对孩子的怜爱,她柔声说道:“公子是第一次来珠宝阁吧,真正的好东西不会摆出来给人看的。”
白衣公子想了想,大约是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微笑道:“谢谢。”
十三姨太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白衣公子对身边的伙计重复了先前的问题,说道:“我想要你们这里最好,最贵,最漂亮的珠宝。”
伙计连忙说道:“公子,珠宝分什么人戴,不是最好最贵就最合适……”
他说了一大通话,白衣公子仍旧重复道:“我要最好,最贵,最漂亮的珠宝。”
十三姨太笑得花枝乱颤,她拉了拉身侧僵硬的沙曼,想要上前去,沙曼的身子晃了晃,竟然也怔怔被她拉着过去。
白衣公子看了十三姨太一眼,态度温和地点了点头。
十三姨太很满意他的视线是落在自己脸上而不是像今天遇到的所有男人一样只盯着沙曼看,她的语气更加温柔了,说道:“姐姐是这里的常客,你想要什么样的珠宝和我说,我让他们拿给你看。”
白衣公子刚要开口,十三姨太就笑道:“让他们拿给你的一定是最好,最贵,最漂亮的珠宝,但你总要告诉我,你想要买给什么人吧?”
听了这话,白衣公子啊呀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伤害了一个姑娘,有人告诉我,无论怎么得罪一个女人,只要送她最好的珠宝,就能得到原谅。”
沙曼看着那双柔软发亮的眸子,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十三姨太却觉得心都软了,她笑了笑,说道:“珠宝确实是这世上最能让女人消气的东西,你准备了多少钱呢?”
白衣公子掏了掏袖子,脸上忽然露出紧张的神情,这样一个年轻人的脸上露出这样的可怜的神情,十三姨太几乎都想为他买单了。
但白衣公子在另一只袖子里掏了掏,顿时笑了,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叠厚厚的银票,最上面的那一张面额是十万两。
以十三姨太的眼力,自然可以认出那叠银票下面的纸张也是同样的薄厚大小,仅仅这一叠银票,加起来就足有两百万两。
十三姨太的呼吸都变了。
白衣公子把这叠银票交到伙计的手里,眼神柔软得像是看到了心上人回心转意的画面,他温声说道:“我想要这里最好,最贵,最漂亮的珠宝。”
世上任何一个女人被这样追求挽回都会忍不住动心的,但沙曼只觉得恶心。
她甚至后退了一步,已经做好了以死逃离的准备。
十三姨太是珠宝阁的常客,有她的面子,珠宝阁的管事亲自来了一趟,验过银票不假,立刻调来数件镇店之宝,两百万两都可买下整个珠宝阁了,自然也没有等价的珠宝卖,最后白衣公子买到了一只缀满各色宝石的花冠,只花了七十万两。
白衣公子发出一声失望的感叹,“原来得到一个女人的原谅这么轻易么?”
十三姨太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白衣公子又有些不大好意思地说道:“我上次来京城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想去一个地方,但不认识路,你能告诉我吗?”
十三姨太怔怔地点头。
白衣公子收下花冠,对十三姨太说道:“谢谢你。”
指完路后,他把剩下的银票全部推给了十三姨太,随即在沙曼越发惊恐的神情里转身而去。
沙曼脚下一软,十三姨太扶了她一把,但其实十三姨太自己也以为是在做梦。
一百三十万两!几乎要等于李燕北的身家。
她嫁给李燕北时他已经有十二房小妾,难道她是图他这个人吗?如果她也有李燕北的身家,她难道不能一个月睡三十个不同的男人?
现在,如果已经不再是如果了。
李凝从珠宝阁回来时天色已经晚了,李澈还在相府没回来,她也早都习惯了,丫鬟轻手轻脚地上前替她摘取首饰,就在这时,一个丫鬟惊讶地说道:“姑娘带了别的东西回来吗?”
李凝循声看去,只见不远处的梳妆台上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只由五彩宝石缀成的百花冠,一眼看去便知十分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