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听到有女人说话的声音,有不知从哪里投来的亮光,又有一阵嘈杂的说话声。
他分不清现实和虚幻,耳朵里乱糟糟的一片,好像有人在大叫,晕倒了,晕倒了,然后一双手搭住他,是圆圆的手。
可他没晕倒,他很清醒,只是听到太多本不该听到的声音。
是他自己脑袋里的声音,还是外面的声音,还是记忆中的声音,他分不清了。
陆文只能抓住他能确定的东西,他的眼睛。
他还能看到东西。这是确定无误的,这是做不得假,这是想象不出来的,和记忆中那些模糊的画面不同,眼前的景象虽然黑暗,却清晰的可怕。
5号下床了,不过不是用脚,而是头。
5号的长发披下来,铺在地上,头慢慢降到地上,后脑勺冲着陆文。
刚才那道不知何处的亮光打到墙上,漫射开来,让陆文看清那后脑勺的样子,塌进去,凹陷出一个大洞,黑红相间,血肉模糊。
5号动了,咚!头跳起来,又重重原地落下,唉的一声。
唉!圆圆大叫,捂住嘴巴,眼睛瞪圆了。
陆文浑身僵硬,喉头咯咯作响,不由自主地发出唵嘛呢叭咪吽的念咒声,纯熟无比,好像孤夜无人时,对着这满屋的遗体念过千百万遍似的。
咚!咚!又是两下。
5号的头高高跃起,轻轻落下,跳了两次,从5号床跳到了4号床。
7号、号、号也动了,像是跟着5号一起移动,听她号令似的,脚步整齐划一,踩着头跳地时的节奏,齐齐向里移了一步。
号在前,号和7号的脚在一起,中间是5号的头。
咚、咚、咚!
5号越跳越熟练,到了号床。
陆文往后躲,撞到1号床后面的水晶棺,他要爬出去,打开水晶棺钻进去,把盖子盖上。
不行,5号的头那么硬,跳那么高砸地上,咚咚地响,脖子都没断,她一定能用头跳到水晶棺上,砸破外面的玻璃,跳到他怀里。
后面也不行,前面那么多尸体挡着,还都会动!
怎么办?怎么办!
不止这恐怖的画面,5号头头逼近,还有更多的东西在陆文脑海里翻滚,犹如午夜梦魇的黑影爬出胸膛,悄然出来,盯着熟睡的你,然后你就像一个临盆的母体葬在冻土里,等着来春大地解冻,化泥,然后生蛆、腐烂、爆裂,恰似梦魇的影绽开一朵黑红相间的花,印出一朵笑靥。
5号在跳,1号也动了,他走向5号,伸出手在5号脸前擦了几下,又缩了回去。
然后5号继续跳动,7号、号、号跟着移动,咚咚咚!
5号跳到了1号床,离陆文近得只隔了一个手掌。
陆文瑟缩地窝在1号床头,5号还拿后脑勺对着他。
他双手在地上到处乱摸,想找点东西挡在身前,却什么也没摸到,圆圆就在身边,却安静的像画在地上的影子,一动不动。
叮叮叮。
陆文的裤兜响了,有硬币!
陆文直出一条腿,斜着身子掏出硬币砸向5号的脑袋,硬币撒出去,在地上乱蹦,吵吵闹闹。
5号的头抖了一下,肩膀沉下来,又升上去。
然后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无线网叫什么名字?”
嗯?
陆文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看看圆圆,圆圆也用同样迷惑的眼神看着他。
“大家晚上别闹。”陆文回答。如果只要回答了,5号就回去连ifi,玩手机,不再理他,那他也是可以接受的。
“密码!我问的是密码!靠!”5号爆了句粗嘴。
“大家晚上别闹,全拼。”陆文这回答得快多了。
“咳、我叫什么名字?”5号又问。
“我那知道啊!”陆文晕了,自己的名字不知道还问我?
不过一问一答间,陆文的恐惧也少了很多。
“你不知道谁知道?快,告诉我,我的名字!”5号像个索魂的厉鬼,高高跳起,头又重重落下,都听到颈骨的一声挫响。
有两只手从上方伸下来,一只手去捡地上的硬币,一只手又在5号脸上擦。
陆文更委屈了:“你是无名尸啊!除了你自己谁知道!没人认识你!”
哈哈哈——
一声怪笑,5号的头又高高跳起,跃到半空,缓慢地转了个圈,又重重落下,在撞地的一瞬间突然慢下,轻轻顿在地上,房间里响起嗡嗡的声音,像是尺子高速震动。
5号的脸惨白惨白,两只血眼,一个弯成大弧状的血红嘴巴,组成一个倒过来的红色笑脸^_^,只是鼻子下方还有两道殷红的血迹,直直挂下来,在嘴巴下方加了两道竖杠,像中队长的肩标,又像验孕棒一深一浅的标志。
“你骗人!你认得我!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啊啊啊!”
5号突然张嘴叫出来,阴柔凄切的女声转成雄浑粗壮的男声,头一顿一顿地朝陆文逼来。
陆文吓得往床头退,身子出去一半,5号的头和身子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像拖把一样捅进来,还伴随5号那男声的惨叫。
5号的脸几乎贴在陆文脸上,近得都能嗅到5号脸上的血腥气,还有一股浓厚的韭菜辣椒味。
陆文吓得抬头,咚!
后脑勺结结实实撞到床上,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晕之前,5号那句话还在他耳边回荡,“你认得我!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是的,我认得你。
然后,我用力忘记你。
陆文不知道自己醒了没,他感觉自己躺在床上,平直,冰冷,远远的,还有细碎的布料摩擦声,好像有人,或者不是人。
但无所谓了,他不想醒,也懒得醒,闭着眼,又接续上了之前的情绪。
不是5号转头过来质问他的那句,而是那天下雨,出了车祸,好几具尸体一起送过来,挤爆太平间的时候。
从7号到1号都躺满了尸体,唯独少了5号。
1号送进来后,再没新的尸体,陆文去找阿骨大,阿骨大说是开殡仪馆的公交车出了车祸,和一辆小车相撞,翻下山崖。
陆文当时没生气,没愤怒,而是害怕,惊恐,他问阿骨大是公交车吗?是路公交车吗?
阿骨大吓到了,过了好久,才说不知道,不过开殡仪馆的也就只有路。
陆文往太平间跑,又往外跑,一边拿手机疯狂拨打,一边开了阿骨大的车往医院去。
手机没人接,他发了消息,也没人回。
去了医院,他问遍了医生护士,没人知道她在哪。陆文自己一个个去看,还好都不是她。
他确认再三,医院里没有她后,松了口气,又问医生车祸还有没有其他死者,还没来得及送到殡仪馆的。
医生先说有,又说没有,车祸的死者都已经送到殡仪馆了。
陆文总算松了口气,开车回殡仪馆,也许她只是在工作,手机关机了,所以没回复。
回到殡仪馆,进了太平间,圆圆和一个警察在里面等他。
5号床上躺着一具遗体,白布盖住了脸。
他的心吊起来,嘴哆嗦了半天,说不出话,全身的力气只留在眼睛上,看圆圆,圆圆没说话。
警察先开口了,说这是个凶杀案的受害者遗体,目前无人认领,身份不明,要等法医解剖。
然后警察走了,陆文也松了口气,凶杀案,还好,不是车祸。
他拿来记录表,开始记录尸体状态,姓名:5号。
性别——
陆文看着散乱在外的长发,写下“女”。
遗体完整度——
遗体最重要的就是头部,也就是脸。
陆文一手夹着记录表,一手掀开白布,白布下是张安静清秀的脸,鼻子下面有点血迹,已经被人抹去,眼皮合上,像是睡着了。
陆文的手抖了一下,又定在空中,白布就像块透光的婚纱拨弄着正反两面的光,撒在5号的脸上,那两个小酒窝好像水滴穿的新鲜孔洞,添了两点调皮的笑意。
陆文叫了声:“小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