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双站在教导主任面前,特意往后站了一步,这回就算教导主任突然发火跳上办公桌,也抓不到他。
才过了一夜,一万字的检讨书怎么可能写完。
如果不是检讨书的事,他单独叫自己过来干吗?
李双惴惴不安,趁教导主任整理文档偷偷观察,要不先道个小歉?反正这里没其他人,不用像那天在大鸟他们面前死撑面子。
“李双同学,你要不要考虑回家休息一下?”教导主任一反常态,笑眯眯地问。
李双一愣,自己身体好好的,干嘛回家休息?
“老师,不用了,我身体挺好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最近自己也有出去咨询对不对?可能学习压力太大了,要不要休学在家休养,等好了再回来上学?”
李双明白了,就算章老师说自己没抑郁症,教导主任还是不信,拐弯抹角地要劝退自己。
“不用了,陈老师,我在学校里还有很多事要做,下周就要考试了,我很忙。”李双直截了当地说,本以为教导主任会生气,谁知道他笑到嘴歪。
教导主任是真的很开心,本来只是借拉电闸的事随口一问,想套点消息出来,结果包哲远先慌了,说自己真没配教学楼天台铁门的钥匙,至少那次跳楼事件后,再没配过。
教导主任来了兴趣,问包哲远配天台铁门钥匙干吗?
包哲远说懒得爬窗户,就顺手找机会配了一把。
就你一个人去天台?
是啊。
别说谎,李双肯定也有去。
没有啊,我就喜欢一个人上去看楼下穿着清凉的——
我可以调监控录象查的,别给我装。
嘿嘿,陈老师,天台的监控是后来才装的,你别吓我,我胆子小容易慌。
谁跟你说天台的监控?五楼财务室门口一直有监控,对着楼梯,看谁上去还是能看清的。
陈老师,我就直说吧。午休时间,为了争分夺秒利用时间学习英语口语,又不打扰到班里其他同学,我和李双都会上天台用你画我猜的方式背单词。真没有做其他事。
包哲远又胡扯了一通有的没的,教导主任把他轰出办公室,就去调五楼财务室的监控录象。
监控录象保存的很全,最早的存到去年,教导主任随意点开第一份,拉了几下,发现了一个极吸引人的片段,截了下来,正播给李双看。
“看,要不是我去翻监控,也不会看到这一幕。李双,现在你想说什么?”教导主任的下巴都快笑疼,看牛气冲天的李双吃鳖的样子真是爽。
监控录象是用手机翻拍的,画质却足够清晰,照的是五楼财务室外的走廊,还带到楼梯一角,凡是走楼梯上天台的人一定会被照到。
先是一个长发女学生慢慢从楼梯走上来,头低着直接上了六楼天台。
李双的脸白一下,再没红回来。
那是苏怡,跳楼的学姐。
教导主任没看录象,全程关注着李双的表情。
再看啊,看下去,你就快登场了。
过了一分多钟,一个男学生也从楼梯上来,手里拿着本书,几个大步跨过,一闪而过,时间虽短,但是那身高,那侧脸,已经足够确认是李双了。
录象播完,手机黑下去,映出李双的白脸。
教导主任慢条斯理地收回手机,盯着李双那惊惶不安的双眼,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苏怡跳楼时,你在场。”
李双的脸白得凸显出皮肤下的青筋,嘴唇扇动着,却没任何声音发出,眼珠子涩地如锈掉的车轮,转不起来,还勾在教导主任的手机上。
“有什么要说的?”教导主任像是钓一条馋嘴的小鱼,耐着性子,等他吞饵,那勾子也会划破鱼唇,牢牢地与他的血肉连在一起,越挣扎越痛苦。
“我——什么都没做,真的,什么都没做。”李双摇着头,骨头似乎都被血蚀空了,高大的身子瑟缩起来。
怯畏、拘谨、惊恐、孤立无援,好像大雨中浇透了衣服,抱着自己在一指窄的屋檐下躲雨。
“管你做了没做,我一点兴趣都没有。你有没有想过我把这段录象交给苏怡的父母、交给警察会怎么样?”教导主任往后一仰,和李双保持距离。
“不要,不要,陈老师,我错了,我之前不该骂你,我真的什么都没做。那天我就想上去发会呆,休息一下。刚好碰上苏怡,然后她就跳楼了。我真的什么都没做。”李双越说越激动,眼睛里都是泪水,声音都哽咽起来。
你嚣张啊,再嚣张些。小屁孩,没见过世面,稍微吓唬一下就成这个德性。之前打群架时的霸气去哪了?
教导主任躺在椅子上,一点点欣赏李双慌张的样子。
李双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他没兴趣知道,原本他就没打算把这份录象交给警察,只要能劝退李双就好。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能把这个风险因子排除出去,他才安心。
“签了这份劝退书,主动退学,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教导主任拿出一份文件拍桌上。
李双摇摇头,“不行,我不能退学。”
教导主任呆一下,马上又冷笑起来,跟我玩是吧,还在这里死扛?
人命的事你能扛多久?
“要不——叫你爸来?”
“不,不要叫他来,别叫他,求你了,陈老师,再给我点时间。”
“不行,马上就签,跟我谈条件?”教导主任正在和李双这条小鱼角力,鱼竿上的力道越来越弱。
“我可以签,不过能等我考试完吗?”李双额头上已沁出细细的汗珠,狼狈两字就写在脸上,只差跪下来求饶。
“不行,马上。”教导主任的线越收越紧,他都能感觉到李双的绝望,那绝望顺着绷紧的鱼线传进来,电击般地灼起颤栗,完美重现了那种独特的绝望之感,似是和死人关在一个棺材里,棺材里上了钉,任凭你如何用力敲,回应你的只有身边的腐臭与一张烂掉的脸。
“再给我一天时间,不,就半天,明天我就签。求你了。”李双用手撑在桌沿上,双腿早已失了力,敲碎了瘫在地上似的。
他是真的在哀求教导主任,求他给半天的时间,他要做些事,还有些事没做。
教导主任仔细地观察李双的眼,确认了那份无助和绝望之后,就笑起来,笑得投出两道光,刺进李双的眼眶,像扔进两团火,把剩下的废墟烧个干净。
这个桀傲不驯的害群之马终于认输了。
“明天早上八点整,过来签字。”教导主任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