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拘押在上林苑东华庭的韩非夫人燕姬母子及两名贴身丫鬟,终于在众人簇拥下来到了李斯的府邸。
李斯的夫人楚湘早早就起来梳妆打扮,准备容光焕发地迎接自己多年未见的姐妹。还是在兰陵的时候,李斯与韩非既然是一对儿密友,两位夫人也就常来常往、随夫结成了亲密无间的姐妹。可以说,两家人是亲如一家人。韩非的妻子燕姬一直就有早产的毛病,那时候还是楚湘出面,四处去给她求医问药,亲自去贴身伺候着。韩非比李斯小一岁,燕姬与楚湘两个人的年龄却是同年,只是农历月份上,楚湘略微大一点,就成了姐姐。
两个人的身份还是有差距的,楚湘那时候,还是大字不识几个的农妇,她擅长的本事是织布缫丝。不过到兰陵后不久,她就接替丈夫李斯,走马上任当了女闾的主管,却是工于心计,风花雪月、脂粉丛中诸事情处置得游刃有余,自己也挣来了大把的银子,足以让李斯专心吃软饭,好好去读书。
韩非是原韩国太子虮虱的小儿子,虮虱未能争得韩国王位,长期流亡楚国、穷困潦倒。韩非兄弟两个也就跟着父亲颠沛流离,直到父亲晚年才得以回返韩国。韩非的身份是贵族,但享受的王国封地并不多,食邑只有几百户。尽管服装、行为举止颇具贵族风范、内里却是囊中羞涩,反而少不得楚湘去接济。
燕姬的出身也是贵族,大家小姐,不过她父亲却是当年随同韩非父亲----公子虮虱流亡楚国的近臣。两个人在楚国成婚,跟楚湘一样,燕姬也是随夫求学去了兰陵暂时安居。
燕姬一度瞧不起妓馆(女闾),楚湘强拉硬拽着她去“视察”了几次,给她讲了一大通似是而非的道理,最后燕姬耐不住情面,勉强当了女闾那里,给妓者教授音律、乐器、歌舞的女教员,也就成了楚湘的下级同事,当然也有一份银子补贴家用,成了既得利益者。她对于楚湘自然是感激,姐妹关系愈加亲密。
燕姬早李斯半年随夫离开楚国兰陵去了韩国,又在那里生育产子。她的孩子韩林儿比楚湘在秦国生育的第二子,年龄要稍大一些。
燕姬和韩非在韩国过得日子,并不十分富足。一方面是韩国国小民穷、官员也穷。韩王安自己宫里也很节俭,更吝啬赏赉大臣。另一方面,也是丈夫韩非廉洁守纪、拒礼拒贿赂,也就未有浮财。而楚湘过得日子相对于燕姬,尽管都是贵妇,可简直就相当于锦袍与粗布麻衣的差距了!李斯府上,房屋鳞次栉比、里外几十间房,男女仆役数十人、护卫军士也有几十名。李斯俸禄不菲、秦王的赏赐大到青铜器、珠宝,小到茶叶、点心,王宫里有啥,秦王嬴政就恨不能分给李斯一份儿。----之前,我们曾经提到过,秦王从华阳太后那里,曾大大咧咧、“偷拿”过两粒杏仁酥,还被太后抢白了几句,那点心就是给李斯偷的,连妃子也没给!李斯累受君恩、自己又身为王国“无官职”的军政大臣-----这“长史”不是正式官籍,实际权力却如同身着军装、肩头不带一颗星、半颗豆的高级首长,君王之下任何人都要点头哈腰。李斯一度也曾不收礼,但自己总有君王赏赐、其他人没有或少有,也不好意思再严格要求别人、自己当啥廉政榜样,就也收一些逢年过节的问候礼品,不过都一件件如实登记好,定期存档并上报君王嬴政。秦王也往往大大方方地说:知道了!----仅此而已。
这对儿已经五年多未曾见面的好姐妹,就要相见了!
燕姬恨死了袭杀韩非府邸、强行掳掠她来秦国的李斯,也根本不相信李斯所说“韩非已叛国”的鬼话,但是她知道:丈夫韩非一定是被扣押来到秦国了,否则李斯不会把自己也弄来秦国。她的心中有无数个疑团,急切地想见到自己的丈夫---韩非,问个究竟。
可是,她却无法阻挡对于楚湘,这个自己所敬重的姐妹的思念,一肚子的委屈想来对她倾诉。
一名衣着朴素、深衣布履,神情凄切、却如雨打梨花般娇柔美艳的女子,被搀扶下马车,她的手里紧紧拉着自己的孩子,这名女子就是燕姬。
楚湘等人早就在府门口喜气洋洋地迎接她的到来,那楚湘容光焕发、如春风般笑容可掬、满身绮罗、云鬓上插满珠翠、腰间是精致的佩玉,彩裙下罗袜锦履,鞋头还装饰着五色玛瑙,可谓珠光宝气。就连楚湘身边的丫鬟,也都衣着华美、酷似大家闺秀。燕姬的衣着打扮跟人家一比,简直就连丫鬟都不如。
楚湘大步迎上前去:“妹子,你可想死姐姐啦!”
燕姬一头扑到楚湘怀里,再也压抑不住自己千万般复杂的情感,放声大哭。
李斯皱皱眉,小腿开始绷劲,准备见势头不好、撒腿就跑!
就听楚湘安慰燕姬:“不哭,不哭-----姐姐知道你的苦楚,---走,先进屋去说话!”
一行人入得府邸,李斯慢吞吞拖在后面,心中惶恐不安。
入得厅堂,榻上落座,只见是满桌案的果馔,还有燕姬喜爱的玫瑰花,却有数百朵之多,可见楚湘的悉心。
看到楚湘身旁的丫鬟,搂抱着婴儿,燕姬吃惊地问:“姐姐又添小侄子了?”
楚湘淡淡地说:“也快三岁了。这女人嫁出去了,身子就不是自个的,不想办法控制着,非把自己折腾的早衰0年不可!”
古代夫妻同房避孕,一般是使用草药,高级的是使用动物肠衣制成的“套套”,不过国家没有计划生育政策,反而实行的是鼓励、奖励措施,所以采取避孕手段的一般是青楼女子。
丫鬟们拉着“宝儿”、引着燕姬的孩子,拿着“滚铁环”、毽子等孩童玩具,先去了外面高高兴兴地玩耍。
楚湘命人取来一大叠五彩缤纷的贵重服饰,做工精致的女鞋(履),还有不少孩子的衣服,“妹子,这是姐姐给你的见面礼!”燕姬无法推辞,只得连声称谢接过来。
楚湘笑眯眯地说:“这美人穿上漂亮衣服,才惹人喜欢!就得把自己打扮得赛过鲜花------给自己争一口气,压倒那帮浪蹄子、骚狐狸,直把那色迷迷的韩非气死!”
闻言,燕姬心中愕然。李斯不安起来,急忙闪身到门口,“我去看看小侄子他们----”
楚湘越说越激动:“那男人们没几个好东西,在兰陵那时候,这话儿,姐姐就跟你快说破茧子了!------你看女闾里那帮嫖客,哪一个不是衣冠楚楚、道貌岸然?其实一肚子花花肠子,人模狗样的东西!-------唉,再说了,也许是要还前世做下的孽,这辈子淘生成女子,股胯里长着那两瓣不争气的东西,也只好任人来骑来耍,压在人家身下,闭上眼认命了。要想着这些不公平、想要翻身,还是等下辈子,再转世做男人去快活吧------”
儿媳妇紫环听得婆婆说出这番话,也臊得面红耳热,害羞地推说去催促上茶,先退避下去了。
燕姬看着姐姐楚湘愤愤不平的样子,竟然难得地笑出声来。
李斯脸上无光,又不敢去阻止楚湘,只得无可奈何地踱步出门。可他又不放心,便侧耳在窗下倾听。
楚湘摸着燕姬的手,发现那手上竟然有针眼的痕迹、皮肤也略显得粗糙了,就惊讶地问道:“妹妹,你经常做活计?”
燕姬点点头:“嗯,就是缝补些衣裳,有时候纳纳鞋底-----”
楚湘痛心地说:“常言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若不动些心眼,这衣食也不安生。女人苦啊,生孩子、做家务,陪着男人睡觉,当牛作马。男人在外面花心,也看不住。到头来,咱们还得受那骚狐狸的气!-------你那个韩非,看着忠厚,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燕姬争辩:楚湘姐姐,韩公子不是那样的人?
楚湘瞪圆了杏眼,嗔怒地说:“怎么不是?他就是风流成性的公子哥!妹妹,你人太老实,你让他给骗惨啦--------”
李斯在窗下听得心花怒放、差点笑出声来!
燕姬狐疑地转头想看看李斯,李斯急忙一缩头,闪避出她的视线。
楚湘亲热地拉着燕姬的手臂,继续说:“两个对策!其一,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胭脂、香粉、香水啊,不要吝惜,就当是大风刮来的!天天梳妆打扮好,白日里给他做好吃的,言听计从、哄着他高兴,晚上大方点、身上哪一处也别闲着、多摆出点花样、缠腻着他不放。一般那男人一神气得意,觉得“家花”胜过“野花”,也就收住花心了。再说,就是想到外面去沾花惹草,也浑身没力气啦!这叫釜底抽薪------(呵呵)其二,咋也钩不住男人,就干脆让他把那些骚狐狸纳成小妾,带到家里看管起来。生气了,就揍她一顿、饿的她眼睛发绿光,跟鬼似的,看她还骚不骚?”
姐妹两个又咯咯地笑起来。
楚湘再说道:“得把住男人的钱罐子,不能让他们在外面花钱胡折腾,-----这招有时候不太好使,他们藏私房钱!管的太紧了,会让他烦躁,更容易去跟别的女人鬼混。姐姐的经验是------只给他一点点银子,每天没了就给,够喝茶水、买两块点心就行了!--------妹子,这男人有了外心,有征兆啊!你就没看出来?
燕姬摇摇头。
楚湘给讲解:“瞧着他十几天不上身,不是有病就是有外遇了。闻闻身上衣服有没有脂粉气,敢不敢凝视你眼睛看,尤其是在家里勤快干活的男人,对他最要小心,有时候那是因为做贼心虚啊!”
燕姬叹服地问:“姐姐这多手腕,那李斯不敢纳妾吧?你还经营女闾吗?”
楚湘信心十足地说:“哼!对待男人,除了要哄,该揍就得揍,他们是一身贱骨头,挨了打还舒服,打完了再哄哄,他还会觉得你心疼他呢!----这跟看小孩子,没有啥两样。-----不过可不能真打伤了!-------秦国向来不准许经营女闾,近年来有了些松动,也是为招商引资,吸引六国客商前来,本国人是不准涉足的。军队里听说也组建了啥“文工团”----唉,为啥关东诸国的男子打仗打不过秦国?民风贪淫好色、纵欲伤身,拿不动刀枪啊!-----这秦国士兵,可是个顶个精壮,仗打好了才奖励给美色,自然勇武无敌了。”
李斯站在窗外,听完夫人楚湘这般宏论,佩服地伸出大拇指。
燕姬问楚湘:“姐姐,你说韩非有外遇,你是怎么知道的?快给妹妹讲来,我都快急死啦!”
楚湘痛心地说:“李斯告诉我的,-----起初我也不信,可他说的有鼻子有眼。我寻思着八成是真的------韩非已经在洛阳纳了两名美女做姬妾。妹子你,已经让人家欺负到床榻上来了!-------你不信,还有画图为证呢!”
楚湘命人取出李斯交给她的那副《韩非狎喜图》复制件,“你看,此画上画的明明是真人,不可能是伪造的。你看落款,这是秦国著名画师廖凯的作品,他是宫廷画师,经常给君王、妃子们画像的,------这幅图出自其人之手,绝对是假不了,别人也模仿不成啊!-------你看那韩非狂浪的样子!喝着交杯酒,还把手伸人家怀里去------不知羞耻,斯文扫地!------不过,妹妹你这两名强劲对手,确实是很漂亮出众,也算是天下美人了------姐姐我,可真有些替你担心------”
燕姬目不转睛地盯着画作,又羞又愤,百感交集,脸上青一块、白一块,柳眉倒竖起来。
她信以为真,叫一声“姐姐,妹子苦啊!韩公子竟负我心!”,一头扑到楚湘怀中,伤心地哭泣起来。
楚湘安抚着燕姬:“不怕!---有姐姐给你做主,咱们姐妹两个齐心协力,非把那人面兽心的韩非,给整出屎尿来!------你就等着瞧好吧!”
燕姬红肿着泪眼:“那两只骚狐狸咋办?”
楚湘斩钉截铁地说:“送她们去当军妓!秦军中正需要这般货色呢-----等那色棍韩非一到咸阳就动手,我这就让李斯去办理!------李斯!------李斯!你快过来-----”
李斯吐吐舌头,脸上乐开了花,“喂,娘子,我来啦!------”
楚湘神色严肃地对李斯吩咐说:“等你那没人样的学弟韩非来了,你赶紧派人把那两只狐狸精,捉到军营里去!-----你听好了,你要是猫学狗样,也来这一出,我就-----”楚湘伸出两根手指比作剪子,在空中比划两下。
李斯嬉皮笑脸、点头哈腰说道:“岂敢恣意胡为?----韩非就是前车之鉴!夫人大人的话,俺是铭记心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