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继续去跟踪赵高的轨迹。
公元前年,农历7月份的秦国山川大地。
这一年的雨季来的很迟,自打二十四节气中的“芒种”过后,天空就一直不下雨。平日里渭河、泾河中湍急的水流变得又细又慢,好像成了几道小溪。咸阳渭河边的河岸上,大大小小的船只都搁浅在岸边的沙地上,船老大和伙计们已经抛弃了渔网,直接赤脚趟到窄窄的河沟里去摸鱼。
严重的旱情给农夫带来的不啻是一场灾难,新播种的晚谷、黍、稷很少有正常出芽的,就是田地里生长出来秧苗,也大多是稀稀落落、蔫耷耷的没有生气,真是桑条无叶土生烟啊。
农夫们忧心忡忡地看着脚下干裂如鱼鳞的土地,伸出手指去探察土壤裂隙的深度,喉咙里发出诅咒或祈祷的声音。
“芒种”是农作物成熟的意思。它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第九个节气,大约在每年农历6月5日或6日,“芒种”表示夏收(麦类有芒作物成熟)、夏种大忙季节。“芒种”字面的意思是“有芒的麦子快收,有芒的稻子可种”。大麦、小麦等有芒作物种子已经成熟,抢收十分急迫。芒种也是播种最忙的季节,故又称“忙种”。
“芒种”到来预示着农民开始了忙碌的田间生活。“春争日,夏争时”,“争时”即指这个时节的收种农忙。人们常说“三夏”大忙季节,即指忙于夏收、夏种和春播作物的夏管。“芒种”时节中国长江中下游地区将进入多雨的黄梅时节。
村里的长老们招呼富户、村民募捐,急着去整修破败的龙王庙。贫苦的乡民们一边捐出或多或少的“秦半两”,一边唉声叹气:都是平时不给龙王添香火给闹得,这急了去求,也不知龙王开不开眼。
“急来抱佛脚”这句话不能用----因为先秦那时候,中原本土还没有传来佛教。
龙王庙里的社鼓整日鸣响着,唢呐和芦笙嘈嘈杂杂的曲调吵闹得人心神不宁,幡烧五畜烟火的气味弥漫在各地的村落,呛得人不住地咳嗽、流泪。
官府的老爷、乡绅们也都去祭拜求雨,乞求上苍体恤人间的苦难,早日能降下甘霖。老天爷似乎不为所动,依旧是晴空万里,没有大片云彩的影子,天空中只是高高漂浮着几抹淡淡的云条,干燥的可怕极了。
吃水也成了难题,古井快要干涸了,从里面提出来是浑浊的泥浆,黄红的颜色在木桶里沉淀很长时间也不见清澈。山间的涓涓泉水,早就变成了一条细细又时常断续的小小细流,泉眼下的凹坑里,积攒的泉水一次只够打半桶,还要继续等待很长时间,才能打另一个半桶。
从好远处赶来的村民们,围拢着这救命的泉水,焦急地等待着,还不时为先来后到发生言语的争吵。
赵高牵着他那枣红马,马背上驮着两只空桶,也耐心地排队等候着。他手拿一根干枯的树枝,在沙地上随手比划着写字。
乡民们善意地说:赵石匠,平日里你总是帮衬大伙儿,要不你先来舀水吧!
赵高抬头笑笑,兜兜马缰绳:不用了,俺一个人过活,除了饮饮这牲口,也吃不了多少水。
叔伯们家里还等水下锅,大伙儿先来吧。
众人夸奖:咱村这高儿啊,真是心眼好,唉!他那才去了的亲娘也是个大善人、大好人呀-----
有人对赵高说:赵高,你好歹是王亲,可不能总在小村里憋屈着啊。
赵高摆摆手:俺家这门亲戚,可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伺候不起、也高攀不上的----俺是啥,俺自个清楚。不过是个平头小老百姓、待罪刑徒而已,三年服丧满了,还得去继续服刑。
众人唏嘘不已、感叹人命、世情难测。
一个垂髫的小童奔过去,跟赵高央求:大哥哥,你不是答应过,给我刻一只石头小猴了嘛---
赵高:哦,是有这回事,-----看哥哥这记性,----好啦!回去我就给你刻一个。
小童眨着眼睛:哥哥,你在山里见过真的小猴吗?
赵高得意地说:当然!----还是一大群呢,有猴王、猴子、猴孙-----。
小童:我听爷爷说,见过猴王的人能当王侯呢!我也要跟你到大山里面,看看猴王去。
众人大笑起来。
赵高认真地说:成!先看看你能不能跟我骑马!
赵高从马背上取下木桶,纵身上马,揽起小童,抱稳在胸前,一抖马缰,双脚一磕马镫。那骏马立刻缓缓起步、顺着山坡小跑起来。
马踏枯草,原野上,一路留下小童和赵高欢乐的笑声--------
二千多年前的秦川大地,气候要比今天温暖湿润的太多,到处都是茂密的山林和溪流、沼泽,据中国古代气象学研究初步认为:先秦时代,中国的平均降雨量丰沛,约为今天的两倍以上。所以这次的旱灾来的很是蹊跷,雨季到来了,可是云带连影子都没有,不是雨水稀少,而是根本就没有雨!这应是很多老农都未曾经历的极端天象。
龙王庙里的祭祀哀叹着:龙神呀,你快降下一点点甘霖吧。-----大地上要饿死无数的人啦---
山上的道士也被官府驱赶来设置道场,乞求能够禳灾消孽,可是老天爷依旧无动于衷,大地干渴的让人绝望。
气温急剧升高,水汽蒸腾、沼泽迅速消失了,大量的鱼类、蛙类死亡,鹅和鸭子整日在泥塘里打滚,浑身脏兮兮的。最后,水塘里的泥水也干涸了,露出龟裂的塘底。本来苍翠的山林,枝叶枯黄萎靡,无精打采地在热风中颤抖。遍地的绿草大半也已经干枯了,知了一声一声象哭泣一样地悲鸣着。天空中还是仅见有极薄极薄的白云在浮动。
村里的老人带着哭腔说:老天爷这是要逼死人啦-------
灾情严重,人们想尽了办法,也无可奈何旱魔的肆虐。有些地方的官府,开始准许百姓逃避他乡暂时避祸。可是,除了巴蜀地带,整个秦国的境况也都是如此。
旱灾延续了个多月,农时已误,当年夏季之后的收成全泡汤了,农民眼巴巴地看着天空,指望着还能有机会,去抢种一些晚稻或山芋。
在万众苍生的期盼下,老天终于开眼了,但带来的却是一场更大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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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高汗流浃背地站在院落中的核桃树下,树上拴着他的枣红骏马。他手中摇动着一个大蒲扇,爱惜地边捋着马儿的鬃毛,边给它扇风降温。
头顶上核桃树蔫巴巴的树叶扑簌簌晃动起来,起风了-----
很长时间了,天气酷热、一丝风都没有,影影绰绰到处是蒸腾的热浪。
风来了,竟也变得如此珍贵。
村庄里的孩童们绽开了笑脸,纷纷光着脊背跑出家门,呼喊着:风来了,雨要来了!
天空慢慢阴暗了下来,一片浓云缓缓地移动,笼罩过头顶的天空。
风由弱变强,终于呼啦啦吹动起了龙王庙顶上的幡旗。风势更猛烈了,干枯的树叶哗啦啦地飘落下来,吹起了不少人家屋顶的茅草,院子里的篱笆在狂风中摇动、倾倒。
一个时辰后,风停了,雨不紧不慢地下起来。
这是贵如金子般的喜雨啊!
所有的人家都将水桶、木盆、石缶等能够承接雨水的器皿,统统半尺来、摆满院落。
欢呼雀跃的人群任凭雨水浇湿了衣衫,在雨中奔跑、呼喊、祈祷、感恩上苍的赐福。
从东南方向奔涌而来的乌云卷积着,天色恍如黑夜。
浓墨般的乌云翻滚低垂,一道道狂蟒、虬枝般的闪电在乌云中纵横交驰,或如泰山压顶一般连接起天地。震耳欲聋的雷声低低地炸过头顶,震得人头皮发麻、心中恐惧。
那雨也不再像初期那样温柔,而是瓢泼一般地灌注下来,没有个停息。
老辈子人讲:大旱后往往有大水灾。
田野土地上,因为旱情而纵横交错的裂隙,早就被雨水灌满了,村落周围所有的坑塘、沟沟壑壑的积水都满当了起来。
家家户户的茅屋开始不住地渗水,人们纷纷在门槛处筑起土堆,用木盆往屋外淘水。
暗淡的天光下,雨下个无休无止,一连两日,危险终于来临了。
农户夯土筑起的房舍,因为长时间的浸泡变得松软,土墙开始坍塌,惊恐的乡民们纷纷冒雨逃出户外,四处躲避。
村中里的长者声音嘶哑地吼着:要发大水了,快去高处躲避吧。
院子里的积水已经快要过膝了,赵高终于放弃了继续淘水的打算,他从院中牵出枣红马,骑马向弟弟们家中方向奔去。
“赵候------弟妹------赵贤-------快走啊!”
兄弟三人汇合,二弟赵贤的妻子用蓑衣遮盖着年幼的孩子,同三弟赵候的妻子骑上马,兄弟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淌水牵马,随着众乡民去往高坡上避难。
他们走上坡顶的时候,回头去张望。
但见,村边那平日里温顺流淌的小溪,竟惊悚地变得象江河一样宽阔。那激流汹涌、翻腾,卷着骇人的漩涡,将一处处民宅吞噬无踪。
而马栏河的河水早已冲绝了堤岸,四溢横流地吞没了林地和田园。
到处是白亮亮一片汪洋,远处目之所及,未被完全淹没的村落竟象一叶叶扁舟,在风雨中摇曳、消逝----
哭声一片!
洪水中冲下来许多倒塌民房的房梁和椽木,也有无数的尸体和挣扎呼救的百姓,可是无人敢去救助。
山崖也崩塌了,泥石流轰隆隆奔涌而下,泥浪推动着巨石,将山下的村落夷为平地,再深埋在乱石下面。
山坡上靠近坡顶的地方,有一处石砌墙体的坚固府第,成了这些乡民们的避难所,它就是当年秦王遵母后-----秦国赵太后赵姬之命,给姨娘赵云娘修造的府第。
那里一直闲置着,早前除了官府派驻看管的守门人,并无人去居住。后来,那里辟出了五六间房子,成了县衙堆放钱粮的府库,新驻守着若干护卫军士,可它依旧是属于赵家的财产。
这里现在成了灾难之中的庇护所。
赵氏兄弟们招呼一帮青年人,奔往坡下去拯救落水的民众,他们用长杆、用绳索、有时候还手挽手涉入激流,打捞起百余条生命,但也无奈地看着更多的人浮沉在怒涛中。
赵高浑身沾满泥浆,身先士卒,用他有力的臂膊,从激流中挽救出了几十号生命,给予了他(她)们在滔天洪水中生的希望。
夜幕降临了,篝火点起来,围拢着温暖的火堆,已经没有人再继续哭泣,苦难的时刻,活着就是幸福。
不过一日的光景,家园无存、无数的生命随水而逝。
一个老太太喃喃地说:是赵太后和云娘婆婆显灵,救了我们大伙儿呀!
灾民们躁动着、附和起来:对啊,等大灾过去了,我们要在近旁修一座娘娘庙,永远怀念太后姐妹俩的恩德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