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晏很快就见到了安托万。
安托万跟池晏预想的不一样, 他看起来并不是一个偏激或是唯唯诺诺的人, 相反, 他有一头金色长发,还有些卷, 眼睛不大有些下垂,鼻子和嘴都比较小巧, 有点中性,气质也偏忧郁,很像话本里的读书人, 有股书卷气。
他身上没戴什么装饰品, 面对池晏的时候不卑不亢, 嘴角还带着笑。
“大人。”安托万领着池晏去室内,池晏用余光打量这房子和房子里的人, 仆人很少,走了一路才看到三个,还都是身材瘦小的男仆。
男仆不如女仆“值钱”,因为男人多女人少, 女仆的收入一般是男仆的两倍左右,再加上男仆的上升渠道固定,只有普通男仆和近身男仆以及贴身男仆这三个职位,还都只是针对男主人,女仆就不一样了,女仆是男主人女主人都可以,虽然在男主人那只有个情人的职位, 但算下来能有四个职位。
所以安托万这里是真省钱。
尤其是这些男仆长得不如何,身材不如何,收入应该也不如何。
安托万把池晏带到待客的房间,房间里只有靠墙的闲置壁炉和几把椅子,以及一张什么都没摆的木桌。
池晏坐到了桌边的椅子上,莱恩就站在他身后,安托万笑着让男仆送两杯水来,然后才问:“大人怎么会来找我?”
池晏没有一开始就用金手指,他想听听安托万会说什么,他开门见山地说:“我想知道圣民居住的那块地在哪里。”
安托万脸上温柔又假意的笑僵在了那儿,但他很快恢复了平静,用正常的,□□无缝的疑惑表情问:“大人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太懂?圣民不是都被王后抓了吗?”
池晏反问:“你觉得王后抓得对吗?”
安托万微微低头,池晏看不到他的表情,他的声音很平静:“王后的决定,轮不到我来说对不对。”
池晏笑道:“那就是说,王后做的挺对?我也觉得她做得对,圣院从来就没做过一件好事,除了找信徒伸手要钱,圈养所谓的圣童以外,也没干什么好事,被毁了正好。”
男仆送了两杯水来,池晏端着水杯看安托万。
安托万的手放在桌下,他抬起头来看着池晏,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忧郁如海:“圣院做的对不对,不该由王后,或者是你来评价。”
池晏:“那由谁?”
安托万:“当然是平民。”
池晏笑了笑:“除了圣民以外,其他平民可都没觉得圣院有哪里好。”
安托万反驳道:“不认识字,没看过书的平民和猪猡有什么区别?他们分得清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吗?”
池晏:“那你分得清吗?明明圣院拥有更好的织布机,拥有能让平民富裕的能力,却不愿意公开,宁愿平民又穷又苦,宁愿奴隶比平民多,它好在哪儿?”
安托万冷笑道:“圣灵赐予的智慧,平民配拥有吗?他们分得清什么?他们需要有人把东西捧到他们面前,把好处喂进他们嘴里,他们才觉得好吗?他们有忠诚吗?明白善恶吗?知道这世上一切好处,都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池晏坐直了身体:“这话你应该去问王室,而不是平民,正是因为平民什么都不懂,所以才需要人带领,引导,你以为圣院从哪里来?不也是从平民中间来的吗?”
“怎么圣院需要平民的时候,就是圣灵庇佑万物,不需要平民的时候,平民就是猪猡?”
这和端起碗来喊娘,放下碗却骂爹有什么区别?
“没有平民,圣院算什么?王室算什么?你算什么?”池晏喝了口水,语气中嘲讽意味十足。
安托万:“我跟你想法不一样,我们看到的,听到的也不同。”
池晏:“这我知道,你的继母虐待你,没有圣院的庇护,你根本就不会有现在,可能早就死在锅炉房或者马厩里了。”
安托万笑了笑:“大人挺了解我的。”
池晏好奇地问道:“为什么你不感谢你的母族呢?你的表妹愿意在你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嫁给你,你就没有一点触动?”
安托万忧郁眼睛看向窗外,他轻声说:“我感谢她。”
但他的表情和眼神不是这么说的。
池晏发现,他跟安托万是真的说不通了,这种人用嘴炮无法打败,他有自己坚持的道理,不需要别人的劝解。
于是他抬头对莱恩说:“这里不需要你服侍,你去外面等我。”
莱恩从来都很听话,池晏发话,他什么也不问就退了出去。
在莱恩关上门之后,室内就只剩下池晏和安托万。
池晏打开了“开关”,开的是三档,最高档。
“开关”一开,安托万的神色就变了,魅魔的天赋技能池晏也是最近才搞懂——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像黄鼠狼被抓住以后要放屁一样,魅魔曾经作为魔族里战斗力最低的分支,“魅惑”这个技能就是保命用的,跟散发荷尔蒙或者信息素差不多,但随着时间推移,这个技能的威力变得更大。
跟“色|诱”的区别也更大,与其说是“魅惑”,不如说是“操控”。
所有克莱斯特从来不反对池晏用这个技能。
安托万那双忧郁的眼睛变得迷茫,不再聚焦,只能痴迷的看着坐在对面的池晏,他的嘴唇微张,像是变成了个傻子。
池晏托着下巴问:“弗兰度人是不是藏在圣民那?”
安托万:“是。”
池晏继续问:“那里有多少弗兰度人?有多少圣民?”
安托万嘴唇张张合合:“六万弗兰度的士兵,三万圣民。”
池晏哭笑不得:“圣院胆子可真大。”
只有三万圣民,就敢让六万弗兰度人过去,可能在圣院眼里,三万圣民也不值什么,被弗兰度人杀了,糟蹋了,那也无所谓,只要弗兰度人给他们提供帮助,让他夺权就行了,献祭三万人,也不亏。
池晏不问话的时候,安托万就不说话,安静的像个木偶。
池晏:“他们在哪儿?”
安托万:“在圣城南边的山谷里。”
山谷?
池晏真的没想到会去那。
那一块根本没人居住,这里平原多,人们要居住生活,肯定是选平原,山谷不仅地势险峻,而且还有各种野兽。
地势环境差,雨水多,从圣城过去至少需要半个月时间。
算是天险之地。
但是与恶劣的地理环境相反的是,这里的土地很肥沃,雨水多,可日照时间也不短。
那里野果因为日照,比种植的水果还要甜。
除了胆子大,舍得花钱和人手的商人每年固定季节去采摘野果以外,不会有人去,毕竟那里的土地再好,也不适合耕种,全是山,种植和收割都很麻烦,而且道路不通,稍不注意就会坠崖。
种好的粮食运不出去,挣不到钱,换不到其它必需品,没有谁想不开上山去。
池晏问安托尼:“有地图吗?”
安托万推开椅子,木偶般的离开了待客的房间,应该去找地图去了,等他再次回来的时候,手里果然拿着一个木盒。
木盒很简朴,除了没有灰尘一样,怎么看都不像放着贵重物品的样子。
安托万把木盒放在桌上,然后伸手打开。
里面是一张折叠起来的羊皮纸。
泛黄的羊皮纸上面是以圣城为中心的这附近包括十几个城市的地图。
这是一张十分细致的地图,池晏看了几分钟,安托万就呆愣地坐在那。
池晏把地图受起来,关上了金手指。
池晏:“安托万?”
安托万还是刚刚那副痴呆样子,如果再流几滴口水,就更傻了。
池晏:“……”
不是吧?
金手指又升级了?
之前他开金手指,就算关上了,被影响的人虽然还是会对他忠诚,可自我意识是能保留的。
池晏支起身体,伸手在安托万面前挥了挥。
然后他又打开了金手指,问道:“安托万?说句话。”
安托万僵硬的张嘴:“大人。”
池晏:“……”
他再次把金手指关上,安托万果然又开始一言不发,他看起来就是个天生的痴呆儿。
目光无神,表情呆滞,面部肌肉似乎被人打了松弛剂。
池晏打了个寒颤。
池晏又叫了几次安托尼的名字,但安托尼依旧没有半点反应,他慌了。
金手指在他看来只是“吐真剂”一样的东西,他只想从安托尼嘴里挖出弗兰度人所在的地方,没有想过要把安托尼变成傻子。
他站起来,大脑一片空白。
他能让士兵去战斗,能看着有人死在他面前,但他不会有这种自责内疚的感觉。
因为他很清楚,战争无法避免,死人无法避免,这些都是必然会有的过程,跟他做什么或不做什么没有关系。
但他明明避免让安托尼成为傻子。
池晏站在那,表情迷茫,眼里还有隐隐的恐惧。
他恐惧自己的能力。
或许他不应该开最高档,二档可能不会把人变成傻子。
可这时候再想这些,已经没有用了。
安托尼无法控制自己的面部肌肉,他的嘴角开始抽搐,口水从嘴角流下来,落在了桌面上。
池晏咽了口唾沫,把金手指开到了二档,然后再去叫安托尼的名字。
这一次安托尼给了他回应。
“大人。”安托尼抬起头,眼里满是爱慕和痴迷,他嘴角还挂着口水,但眼里已经有了几分神采。
池晏松了口气,他卸力般的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可还是心跳不止。
幸好还可以逆转,幸好二档还算正常。
如果他的金手指就这么一直迅速升级,二档的效果变成三挡效果可能就只需要几个月的时间。
池晏把一杯水灌进嘴里,镇定了一点,才对安托尼说:“艾文具体有哪些人,你给我一个名单。”
“然后以你的名义,让他们聚集到这里来。”
他要把人一网打尽,不能有一个漏网之鱼去给弗兰度人通风报信。
他需要弗兰度人在一个正确的时间,一个最好的时机,给王后压力。
不是现在。
回去的时候,池晏转头看了一眼,安托尼站在门口目送他离开,他的目光还是专注而痴迷。
池晏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决定以后除非对方是大奸大恶的人,还是不要用这个金手指了。
另一边,克莱斯特带去的人正在犒劳士兵。
克莱斯特当然不会带厨娘去,他只带了肉,士兵们自己做饭。
一口大铁锅,下面燃着柴火,往锅里倒进去小麦和豆子,再放一些肉,倒些盐和酱油,煮熟之后吃,也是又香又暖胃。
这些肉都是鸡鸭肉,没什么油水,所以士兵还会往里面倒一点豆油。
除了教官以外,没人敢跟克莱斯特说话。
教官其实……也不太敢,但不敢也得硬着头皮上,好歹当年克莱斯特训练他们的时候没把他们打死。
当年都没打死,现在应该就更不会打死他们了……吧?
只有阿奇尔比较淡定,可能是因为阿奇尔以前被揍得最惨,没法更惨了。
“出城的平民很多。”阿奇尔站在克莱斯特身边,低着头。
克莱斯特看着出城的平民,他们有些跟着商队,有些就十几个人凑成堆,推着板车走。
他们有些是去其它城市投奔亲戚,有些是去斯德丁碰碰运气。
克莱斯特点点头,问阿奇尔:“缺不缺东西?”
阿奇尔摇头:“不缺,比之前好。”
之前他们待在山上,除了操练之外还要种地,前段时间被召来圣城,这几天还分了人去把山上的卡坨全部收了,到时候还要运过来。
至于那块土地以后长出卡坨怎么办,领主大人说了不用管。
反正精灵族吃了那么多年,卡坨总有一天会被人发现。
克莱斯特转头看了眼埋头苦吃的士兵们,他们平常吃的都是卡坨饼,可是卡坨再好吃,吃久了总要腻味,现在能吃小麦糊糊,里面还有肉,又不寡淡,甚至还有油,热腾腾香的很,还很浓稠,有些人用勺子,有些人吹凉了之后就直接上手抓着吃。
克莱斯特看了眼上手的人,嫌弃地转过了头。
阿奇尔不明所以,余光也扫了一眼身后的士兵,看到上手抓的,他没有其它感觉,毕竟山上东西少,会有筷子的折两根树枝就行,不会用筷子的,弄勺子不方便直接上手不出奇。
阿奇尔自己的筷子就用的不怎么样,又懒得自己去磨个勺子,基本也是上手抓。
反正脏也是脏自己,无所谓。
克莱斯特:“有什么事让人直接来城里找我。”
克莱斯特看了阿奇尔一眼:“有些你拿不准主意和你不能拿主意都得让人来。”
阿奇尔弯下腰,姿态卑微:“是,大人。”
几乎所有人知道,克莱斯特即便没有领主夫人的名头,也有领主夫人的实权,也没人敢说闲话——毕竟克莱斯特的武力是看得见的。
克莱斯特:“让他们做好准备。”
阿奇尔瞬间抬头。
克莱斯特看向头顶的天空。
乌云慢慢聚拢,湿热的风轻抚人面,鸟雀低空飞翔。
闷热了这么多天,终于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