俘虏被关到了地牢里, 他们至少要在地牢关上一个月, 等他们变得乖驯以后再给他们安排活。
但斯德丁的士兵们并没有因为这场战争的结束而变得轻松, 他们要打扫战场,要维持军纪, 三天之后,他们要出发去奥特利。
阿奇尔的手臂上缠着绷带, 沉默寡言的去搬运尸体,敌人的尸体丢到挖好的大坑里,用土埋上就行了, 但他们也没有随便挖坑, 这坑还算深, 野兽不能随随便便的刨出来。
但己方阵亡的士兵都有墓。
池晏专门在城外圈了一块坟地,城里的石匠会给阵亡的士兵们雕刻墓碑。
城里的人在战争几乎的第二天才知道城外发生了什么。
因为阻击敌人的地方距离斯德丁有一断路, 又是冷|兵|器战争,几乎没人听见响动。
梅醒的很早,她天还没亮就醒了,最近她找了个新工作, 去给干重活的人洗衣服,她一天能洗五框衣服,一个月能拿到四十二枚铜币。
而且干活的地方管水管饭,饭就是最便宜的豆渣饼,但梅不嫌弃,能吃饱就行,钱都能存下来, 有时候她也会去集市买点菜,回家跟母亲改善一下伙食。
她照旧穿好衣服,跟母亲打了招呼以后就离开了家,然后前往城边的洗衣厂。
只是刚刚踏出家门的梅,却被眼前的一幕吓住了。
大街上站满了人,人们似乎在谈论什么,几个人或者十几个人挤在一起。
梅茫然的凑近一群人,终于听清了他们嘴里说的话。
“昨晚奥特利的强盗打过来了!”
“住在城边的人刚刚进城买东西的时候说的!说他一早起来就看到当兵的在埋尸体!”
“那……那现在不会有什么事吧?”
“肯定没事!埋尸体就证明是咱们这边赢了!”
“对!”
“听说强盗特别可怕,他们要是攻下一座城,就会杀了城里的男人,把女人奸杀,然后把孩子们养起来,让他们变成新的强盗。”
“那城不就毁了?”
“他们又不怕毁城,人杀光了,抢了东西就走,还能找下一个地方抢。”
梅犹犹豫豫地开口问:“可是斯德丁是大城啊,强盗抢的不都是小城和村子吗?”
刚刚振振有词的男人转头对梅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奥特利的强盗可不是真的强盗!”
其他人连忙凑过去听。
男人侃侃而谈:“奥特利可不像我们斯德丁,瘟疫的时候我们有领主大人赐的药,后来城里的商人也没有哄抬粮价,就算买不起菜和肉,我们也买得起豆渣饼,铺路种地还能挣钱。”
“他们找不到活干,又买不起粮,后来商人也不乐意去了。”
有人问:“你怎么知道的?”
男人:“我就是从奥特利过来的!”
围观的人:“那你说“我们”斯德丁?”
男人:“我虽然是从奥特利来的,但我觉得我就是斯德丁的人,我娶了斯德丁的老婆,生了斯德丁的女儿,怎么就不是斯德丁的人了?”
众人:“……有道理。”
男人难得被这么多人关注,他抬高头,继续滔滔不绝地说:“然后奥特利的领主收不到税,拿不到钱,就让他们的卫兵去城外打劫过路的商人……”
旁观者:“哇!”
男人:“除了领主以外,当地的大家族也这么干。”
围观的人叹为观止,没想到世上还能有被领主养着的强盗团,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但梅更关心的不是这个,她忽然问:“那我们这边,有没有死人?”
男人:“不知道,我又没去城外看,他们说想去城外看看,要是没人拦的话,我也想去。”
“我们也去。”
“对对对,一起去。”
梅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跟着一起去,她的新工作只计量,没有固定的工作时间。
大半个城的人都在往城外走,斯德丁难得有这样挤满人的时候。
而城外正在忙活的士兵们一边擦着额头的汗,一边打扫战场。
在把敌人的尸体扔进大坑之前,他们还得把对方身上都摸一边。
梅他们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片染着血的土地,连草叶都沾上了已经干涸的鲜血,士兵们正弓着腰,一具具搬运着尸体。
所有人不约而同,在距离战场不远处停下了脚步。
斯德丁作为一个枢纽城市,已经很多年没有遇到过战争了。
一般来说,除非穷途末路,没有人会进攻斯德丁,因为斯德丁一旦出事,商人们就只能选择绕道走,会断掉很多商人的生路。
这也导致斯德丁的人看到血腥场面就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即便现在已经是战后了。
阿奇尔也看到了走来的平民,但是他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平民们身上。
他扫视着自己训出来的兵,头一次发现他并没有把他们训好。
如果把他们训好了,就不会有安迪那样的年轻人因为迟疑丢掉生命。
如果把他们训好了,就不会在占着大优势的情况下还陷入苦战。
阿奇尔咬着牙,他的舌头在战斗的时候被自己咬破了,此时嘴里全都是血,他把腥甜的血液咽下去,疲惫的坐到石头上。
他的副手还站着,皱着眉头说:“我们队死了三十六个。”
阿奇尔冷着脸:“我没把人训好,等这里打扫干净了,我就去找大人领罚。”
副手清楚阿奇尔说的大人是克莱斯特,他疲倦的点点头:“我跟你一起。”
他们心里都清楚克莱斯特的惩罚手段,接下来的一周,他们应该都只能躺在床上。
阿奇尔抹了把脸:“以后不能再这样了。”
他以为他让士兵们日夜训练,让士兵们不累趴下不能休息,就是为士兵好,就能让士兵在上战场以后多几分活下来的希望。
可现在他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副手又看了眼那群平民,对阿奇尔说:“那些人怎么办?要不要赶走?”
阿奇尔摆摆手:“让他们看吧。”
阿奇尔:“安迪他们,也是为他们而死的。”
副手叹了口气。
为谁死的呢?
谁也说不清。
梅站在人群中,她迫切的想要做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于是她转头问刚刚那个从奥特利过来的男人:“我们是不是该去帮忙?”
男人没听清楚:“什么?”
梅在嘈杂的人群中大声说:“他们打了仗,战胜了敌人!他们是英雄!打扫战场的事应该让我们这些没上战场的人来做!”
男人拍拍后脑勺:“你说的对。”
周围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就在士兵们顶着烈日抬尸体的时候,忽然发现不知不觉间身边出现了很多人。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默不作声的站在他们身边,代替他们抬起了地上的尸体。
士兵们一脸茫然,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是大人们让这些人来打扫的吗?
一名士兵忽然从人群这个认出了自己的家人,他迈开步子,走到自己老母亲的身边,想从母亲手里把活抢回来。
“妈妈。”士兵喊了一声。
妇人抬起头,看到了自己儿子的脸,她的泪在一瞬间涌了出来,她细瘦干枯的手抚摸着儿子的脸颊:“妈妈的巴罗,你还活着。”
巴罗咧开嘴笑:“活着,没死,你回去休息吧,我把这里打扫干净就回去了。”
妇人却没有离开,她伸出手,放在了儿子的手上:“让妈妈来,你累了。”
“妈妈虽然不能像你一样上战场杀敌人,但这种事我还是能做的。”
巴罗措手不及,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于是他环顾四周,发现不少人都盯着他们母子两,这些人的目光里没有鄙夷,没有蔑视,他们看着他的目光,就好像在看一个英雄。
充满了敬佩。
有人说:“你儿子在当兵?这可真是个强壮的小伙子!”
“一定很勇猛吧!”
“巴罗,你昨晚杀了多少个敌人?”
巴罗想了想,他诚实的说:“我不记得了。”
但这并没有打击到人们的热情。
他们继续说:“你可真厉害!”
“敌人是不是很可怕?”
“要不是你们,斯德丁可就完了!”
“你们都是勇士,是保护斯德丁的英雄。”
巴罗从未被人这么夸奖过,他的脸都红了,只能低着头,不敢去看说话的人。
他真的很厉害吗?
他昨晚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只记得一片混乱,他只能艰难的从身形和衣着辨认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