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三郎举行完少年冠礼, 便赶回庄园忙秋收去了。
他不知道稻田养殖算是成功还是不成功。初春的时候建鱼池培育了一批鱼苗投到稻田里, 到秋收的时候, 数量只有不到十分之一二。
奴隶们不缺吃食,还有战奴每天巡视庄园和庄稼地,不太有被人去到稻田里偷鱼的可能, 但这个世界的野生动物真不是一般的多。刚投放的小鱼苗容易被青蛙、蜘蛛、黄鳝等捕食,即使长到有二三两重后, 还有老鼠、蛇、野鸡、野鸭等来自各式各样的危险,导致存活率超低。说它成功吧, 建鱼池养鱼苗的花销并不大,用来育种的鱼也是从湖里用网捞的, 成本很低。鱼苗放到稻田里,天然的生态环境,他没有投放饵料,鱼也养得肥肥的,比鱼塘养鱼长得更快。
他算了下投入成本和收获,那也算是笔进项。
收割稻谷的时候,同时抓鱼, 一些鱼挪到鱼塘里留待天冷些再捞出来做成腊鱼, 现在天气还热, 做腊鱼会臭。一部分鱼, 装进水桶,加上水盖上荷叶,用木板车运进城里。
活鱼不怕投毒, 因此他给自己父母和宫里都送去了不少。
随鱼一起送去的,还有做鱼的菜谱,足够办全鱼宴。
稻田养出来的鱼,寄生虫问题没办法预防的,只能靠煮熟,所以生鱼片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他戴着遮阳帽还在看奴隶们秋收,忽然有鸟屎从天而降落到他的帽檐上,他抬起头就见天空是成群结队的飞鸟,满天的飞鸟,多到头皮发麻的那种,就好像是山里的飞鸟都出来了。
之后,田里的野鸡、蛇虫鼠蚁到处蹿。
裴三郎翻身上马,直奔畜牧场和养鸡场,牛羊鸡都跟疯了一样,马、驴子都焦躁不安,他转身直奔水井,便见到原本清澈的井水变得有些浑浊。
井康跟随裴三郎的时间前后加起来足有两年多,见多了他的神异不凡处变不惊的模样,还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急切紧张过。他看出周围的鸟兽都不太对劲,但不明白这是怎么了,于是问裴三郎。
裴三郎问井康:“你看不出吗?”他指向天空的鸟群,焦躁不安的动物们,以及变得浑浊的井水。
井康拱手,问:“不知曦公看出什么了?”
裴三郎知道,古人对于地震的了解极少,通常会认为是地龙翻身或者是上天降罚。陨石从天而来都能扯到天罚上,京城地震,怕不是天子又要上神凤山跪祖庙了。
地震还往祖庙跑,这比陨石擦着京城飞过去危险得多。
天子可是他的准岳父,狗萝莉的身家性命、包括他全家的生死富贵都系在天子身上。
裴三郎当机立断,大喊声:“走!备快马,进京。”二十匹马,全部牵出来,没套车,他带着井康、两个百夫长,他的随侍刑战,以及十六个亲随军快马加鞭地往京城里赶。
好在他是在京郊,离京城只有二十多里地。
二十匹马同时跑,那声音极响,沿途的人远远地听到马蹄声再见到亲随军那身金灿灿的甲衣,隔着很远就给他们让开了路,让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地抵达城门口。
井康是亲随军千夫长装扮,他又是公爵,这会儿情况紧急,顾不了城门口的搜查,快马冲过城门,直奔皇宫。
京里人多,但他们是奔行在主干道上,路宽,行人们纷纷避让,那些公侯的车辆慢悠悠的继续走着,还有人好奇地掀开车帘子看,裴三郎根本没空搭理他们,直接策马而过,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宫门口。
门郎将安世侯把守宫门,见到裴三郎带着亲随军骑马疾驰而来,显然是有要紧事,赶紧迎上去。
裴曦翻身下马,说:“有急事求见天子。”
安世侯当即派人飞奔去禀报。
不多时,有天凤殿的宫侍快步赶来,向裴三郎行了一礼,领他进去。
裴三郎几乎是一路小跑地往皇宫里奔。
井水都浑浊了,说明地震已经开始了,只是震源比较深,震动还没传上来,或者是地震不大,不过从各种状况来看,这场地震不会小。
他快步进入天凤宫,便见主位上坐着天子,一侧的位置上还坐着一个人,他瞟一眼那身衣服就知道是狗萝莉。他跪下趴地上行礼,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他张大嘴喘着气,话到嘴边又咽回去,说:“密……密奏。”
天子挥手,宫侍和宫女们都退下。
羽青鸾扭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头冠都歪了、热得满脸通红的裴曦,心说:“又有谁造反吗?”
裴三郎见宫殿中只剩下未来岳父和未婚妻,才说:“地震。”
天子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问:“地震?”
羽青鸾吓了一大跳,脱口问道:“你是说地动?”
裴三郎连连点头,“群鸟惊飞,蛇虫出逃,鸡上墙,牛羊越圈,井水浑浊,是地震没错,已经……”他话到一半,见到天子满脸震惊地看着他,才惊觉自己失言了。
这……可是在向天子预言地震。他被吓住了,下意识地朝狗萝莉看了眼,心说:“你会保你未婚夫的吧?”
狗萝莉压根儿没再看他,扭头就对天子说:“父皇,当立即祭祀祈天。”若地动不来,是天子祈福成功避祸,若地动来了,便是天神欲降灾劫,天子蒙天神钟爱,特意预警。
天子问裴三郎,“地动还有多久会来?可来得及去神凤山祖庙?”
裴三郎吓得控制不住地哆嗦。他只顾着着急,没多想,失言了,能把话收回去吗?
羽青鸾见他又怂上了,说:“直言便是。”
这事情不仅是天子和他家,更是京城众多人的安危。裴三郎咬咬牙,说:“已经开始震了,只是动物感觉到了,人还没有。”他缓了口气,说:“极可能只是人感觉不到的微弱小震,但……也可能现在只是前震。如果是前震,那……后面就还会有主震,震感会很强烈,桌子、地面、房屋都会动,如果地震再强些,大地出现裂缝……”他惊觉到自己又一下子说太多,果断地闭嘴不说话了。
羽青鸾深深地看了眼裴三郎,问:“在何处祈福祭祀合适?”
裴三郎说:“露天,空地,不要去神凤山祖庙。”他虽然没去过,但用膝盖想也知道皇家祭祀的场所,肯定盖得恢弘庞大,万一震塌了,把天子埋里面,刨都刨不出来。他朝大殿方向一指,说:“殿前广场就挺好。”够宽敞!皇宫大殿塌了,宫墙塌了,都砸不到天子。
他又赶紧补充句:“不要搭高台,平地祭祀祈福。”怕万一地震来了,把他的未来老丈人震下台子或者直接埋台子里。他又想起天凰宫里还有俩!他赶紧说:“皇后和嫡皇子不要待在宫殿中,去到院子里,搭帐篷也好。”
羽青鸾朝天子拱手行了一礼,转身快步离开。
她迈出殿门,又回头看了眼满是焦急已经到慌不择言地步的裴曦。他是生而知之的奇人,知晓很多常人所不知道的事,这次预见到地动本不敢说,但还是来了,是在为他们担心。她收回思绪,快步赶往对面的天凰宫。
天子当即派人去急召太卜、太祝,告诉他们,天神示警,地动灾劫将至,他要在皇宫殿前广场祈福庇护天下,又派亲随军出去传讯,让京中的人不要留在室内,去到露天的空旷地方。以六卿衙门为首的各衙门也动起来,做好应对地震的准备。
地动,轻则震塌屋瓦、棚顶,重则房屋倒塌、大地崩陷,每次大地动都伤亡惨重,是为天降灾劫。
不设祭祀高台,在皇宫殿前广场起了一堆篝火,由太卜、太祝等与天子一起唱祭拜天神的祭祀谣、跳祭祀舞。
天子以四十多岁的高龄跳着祭祀舞的同时,也密切注意天空。
此刻已是傍晚鸟归林的时分,而天空,各式各样的鸟群盘旋不散。
太卜顺着天子的目光看到空中,顿时激动得伏地叩首大呼,“天神之子,万鸟来朝,天神庇佑大凤朝。”
太卜高声喊完,又仰头望向天空,还抬手举天示意,周围的祭祀人员下意识地跟着抬头,然后见到天空群鸟盘旋的情况,又纷纷跟着高呼,又引得周围站岗的亲随军们抬头,也跟着齐声高呼,震耳欲聋。
裴曦跟着天子跳舞,见到这一幕,格外无语,但还得跟着大家一起喊,喊得比谁都卖力,惹得他老丈人……未来老丈人的目光不时朝他扫过来。
他心说:“看在我卖力的份上,你们就假装这个地震不是我预报的,不管灵还是不灵都不要找我麻烦呗。”这种话,只能自己想,不能说。
蓦地,晕眩感袭来,裴三郎只觉天旋地转。他还在懵神,就听到有人大喊:“地动了……”他摔趴在地上的同时,见到天子被跪地的宫侍们扶托着立在原地,而周围的祭祀人员、亲随军们全部跪趴在地上,跟疯了似的高呼:“天神之子庇佑大凤苍生——”
地震震得人都站不住,脑袋都是晕的,也没影响到他们对天子的狂热叩拜。
裴三郎满脸懵比,一扭头,就见天子朝他看来,吓得他赶紧装成天子的狂热粉。他心说:“不知道这么多狂热粉里有几个跟我一样是装出来的?”他估计太卜司的那些人里有不少就是装的。
天子看向裴三郎,神情略有些微妙,然后继续努力保持站立,哪怕是把身体重量压在宫侍身上,也不能倒下去。天子倒了,那一切努力就付之流水了。
好在地震的时间很短,大概过了十几秒,就又恢复了平静。
亲随军们更加狂热了,就连宫外也响起了同样的喊声,持续了大概有半柱香时间,近处的喊声消失了,远处的喊声又有了,到天黑的时间,声音才渐渐平息下来。
天子满心火热,继续祈福,争取熬熬夜,平安度过今晚。
天黑不久,又开始震了,这一次比之前震得更加强烈。
皇宫的瓦都在哗啦啦地往下掉,大地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屋子里有重物倒地的声响。
大地震!
裴三郎连滚带爬地到天子身边,把自己当人肉垫接住站不稳的未来老丈人。
天子相当机警,他看自己实在站不住,立即换成伏地叩首祭天的姿势,跪着也跪不稳,索性又换成五体投地的最高祭祀大礼。
裴三郎觉得这个姿势好,也趴下有样学样。
这波地震过去,再没有一个站着的,所有人全摔在地上,七仰八歪地倒了满地。
裴三郎和天子的姿势相当标准,在众多摔倒人员中堪称鹤立鸡群,于是,众人也没起身,又朝着天子一通跪拜。
裴三郎觉得当天子也不容易,这种天灾面前,还要当神棍。
老丈人是天子一下子变成老丈人是神棍,这格调掉得有点多。
他正在走神,突然听到趴旁边的天子悄声问他,“贤婿,这地动何时结束?”
我哪知道!我也想知道!裴三郎被天子的一声“贤婿”喊得浑身发麻,真想离他远点。他悄声回:“回陛下,今夜就在这里,安全。”不知道后宫怎么样了,不知道他父母怎么样了。天子有派人去通报,他父母会做好准备的吧。
半夜的时候,又一场更大的地震来袭。
宫殿前的大石雕都被震得挪位了,侧殿的房顶都震塌了。
所有人都被震趴在地上,他们像抓救命稻草似的要么喊天神庇佑,要么喊天神之子庇佑。这种灾难面前,仿佛只有祈求神明才能减轻心头的恐惧。
裴三郎已经没有任何想法了!
两辈子都没经历过的大地震。
这么明显的地震征兆,知道有地震,但没想到……会这么强!说不吓人是假的。
这种事情他不敢乱传,在告诉天子之前,谁都不能说,不然,一旦传出去,指不定地震结束,就该是天子杀他祭天让他背锅了。所以,他的庄园,也就没有事先防范,不知道伤亡损失情况会怎么样。
这时候他是顾不上了,先自己平安熬过地震吧。
之后,又来了几波轻微的小地震。
天黑,视线不好,大家没敢动。
偌大的皇宫,只有篝火的那点光亮,剩下的就是一点星月微光。
裴三郎不太放心后宫的那娘仨,自己稍微从地震中缓过来些后,悄悄地请示了天子,便朝着天凰宫去。
天凰宫里一片漆黑,门口依然有亲随军把守,好在他有天子给的腰牌,这才进得了天凰宫大门。
他进去后,就见天凰宫的主殿塌了,狗萝莉正在院子中间,那身金灿灿的衣服在夜色中还挺显眼。她呈保护姿势把嫡皇子搂在怀里,身旁的卧塌上躺着皇后,不时有低咳声。
他过去,好悬喊出声“狗萝莉”,好在多年习惯让他先行了个礼,没把那声喊出来。
羽青鸾轻轻地说了句:“起。”一个字,声音还带着微颤,显然是吓坏了。
裴三郎起身,凑近了,悄声安慰,“主震应该过去了,不过不确定还会不会再震。”他刚说完,地面又轻微晃动,气得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暗骂自己乌鸦嘴。
羽青鸾的左手搂紧嫡皇子,右臂则呈保护姿势把她母后揽住,意图在这样的灾难中能为病重的母亲和年幼的弟弟撑开片天空。
裴三郎看着一阵难受。男女有别,他安慰不了羽青鸾,只好过去一把将嫡皇子抱在自己怀里,又再靠近羽青鸾坐下。
嫡皇子被吓了跳,再看姐姐在身边,自己没被抱走,又冷静下来,问:“你是何人?”仰起小脸看向裴曦,另一只手悄悄地伸过去拽住姐姐的袖子,唯恐被不认识的人偷走。
你姐夫。裴曦说道:“回嫡皇子殿下,臣裴曦。”
嫡皇子呆滞两息时间,悄悄拽拽姐姐袖子:皇姐,裴曦。
天太黑,他看不清姐姐的表情,于是从裴曦的身上挪到了他皇姐和裴曦的中间,把没成亲的两人隔开。
裴三郎扭头俯视那小豆丁:小舅子这种生物,有时候有点讨厌。
皇后不动声色地轻轻拍拍浑身紧绷的嫡长女,让她放松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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